手背上残留着衣袖掠过的触感, 九方彰华看着那个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很奇怪的感觉。
跟琉玉的行事作风天差地别的一个人,却在细微之处, 与琉玉确有几分相似, 以至于当她从他的身旁越过, 朝着那个妖鬼而去时,竟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
可琉玉从不会这样急切地朝谁跑去。
也不会, 用这样的怜惜的目光望着谁。
九方彰华微微出神,耳畔似有少女柔软甜蜜的嗓音浮现。
“生气了?”
生长于水中的山樱树飘落绯色花瓣。
她侧躺在秋千上, 灿如朝霞的裙摆轻扫过水面, 缓缓翻了一页书, 悠然道:
“生气了也不许用檀宁给你的伤药, 喏, 就在我书房的桌上,自己拿,都是你的。”
长身玉立的青年静静站在岸边, 却没动, 只捡了旁边的矮石坐下。
“腿疼, 走不动了。”
秋千上的少女放下书卷, 抬眸朝他投来淡淡一眼。
青年端坐着, 怀里放着一包糕点, 浅笑道:
“排茯苓糕的队太长,站累了, 能辛苦师妹替我上药吗?”
他知道她会心软。
身边有无数人伺候的大小姐不会给人上药,好在同砚之间切磋留下的伤也并不深, 即便被她胡乱戳来戳去, 也只是微不足道的痛。
日光映在她剔透如玉珠的琥珀色瞳仁里。
浓密长睫微卷, 像小刷子似的,随她专注上药时眨眼的动作,一下一下刷过他心尖。
他道:“其实……柳姨的事,檀宁也很生气,她只是太要强,并非有意与你作对,你无需……”
少女的表情冷了下来。
“你替她说话?”
青年定定瞧着她,语调放软:
“你遣我去买茯苓糕,做什么事,都好,只是,我不想你与我亲近,就只是为了让檀宁生气。”
少女将手里的棉布轻轻放下,抬眸时,两丸珠玉般的眼瞳明丽又冰凉。
“你是这么认为的?”
所有人都认为他与琉玉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但唯有他自己清楚知道,他从没有真正走进琉玉的内心。
她曾无意撞见过他惩戒犯错仆役的一幕,虽然他一贯善于察言观色,在察觉到她不高兴之后便赦免了那人,但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疏离。
师父教导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为天地公平,众生平等。
他却不解。
天上云月为何要与地下尘泥平起平坐?
他们降生在世族之家,钟鼓馔玉,锦衣华服,生来凌驾于庶人寒门之上,他不会毫无缘由的掠夺他们的性命,但也不意味着他会宽纵他们的过错。
这本就是这个世道赋予他们的权力。
可他知道,师父不喜欢,琉玉也不喜欢,所以他从不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这一面。
若遇天灾,他捐钱捐物,若路见稚童乞讨,他也会视情况领回家中做些杂事,这些对他不过举手之劳。
但琉玉与他仍然隔着一层他看不见的隔阂。
她站在朋友与爱侣的那条界限上,一步也不肯向他靠近。
九方彰华漠然看着不远处那对身份殊异的道侣。
他不觉羡慕,只觉荒谬。
琉玉绝不可能与那个妖鬼这般亲昵。
即便她对妖鬼和平民都有恻隐之心,但那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心善而已,她喜好美丽,天生尊贵,又怎会允许那些低贱之物弄脏自己奢丽的华服?
她与他才是同路人。
待九方氏愈发强盛,再不必畏惧妖鬼长城那一端的势力之后,她迟早还是会回到仙都玉京,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隔着朦胧夜雾,洛水之畔芦花似雪,墨麟捕捉到了他眼底那片独属于世族子的淡漠轻慢。
这样的眼神,他生来已经见过无数次。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早已习惯。
只是当他垂眸对上琉玉的眼眸时,胸腔中却有一股冰冷的火焰灼烧。
他可以忍受这样的轻慢鄙夷,却无法忍受琉玉与他同样承受这样的目光。
他必须更强。
才能不让自己,成为世人轻视她的一个理由。
虚落在她肩头的手臂收拢几分。
从榴花树下经过时,九方彰华温声道:
“九方家有医师随行,若有需要,彰现在就去唤医师前来。”
墨麟没有说话。
但琉玉确信,他就是现在只剩一口气,也不会想让九方家的医师来给他治病。
“不必劳烦。”搀扶着墨麟的琉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