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阴山泽一样,看着这个性情内敛温润的孩子长大。
这孩子有韧性,有才华,修不了九方家的兵道术,改修阴山氏的炼玉剑术也颇有天赋,模样更是生得好,仙都玉京的贵女中,对他暗自倾心的不知凡几。
偏偏心事太重,顾虑太多,遇事不够果决,令教养他的阴山泽很是头疼。
太初殿到了。
南宫镜正欲朝最前方走去,忽听身后传来九方彰华的声音。
“——琉玉,真的必须留在九幽吗?”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九方彰华想将墨麟欲与九方家联手对付阴山家的事告诉南宫镜。
身上的伤痕在这一刻烧灼起来。
新伤叠着旧伤,在家牢中手持戒鞭的男人如一座永远镇在他头顶的山,压得他舌根发僵,动弹不得。
九方星澜已经在前日回到了仙都玉京,将墨麟的那番话转述给了他父亲,九方潜。
那个男人听完未置可否,只嘱咐此事不可外泄。
九方彰华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除了他以外,整个九方家无人需要这样的提醒。
南宫镜转过头,略含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不知九方彰华心中纠结,但也大致能猜到几分,微抬下颌道:
“这个问题,当初我已经同你说过了。”
九方彰华身躯一僵。
“琉玉当然不是必须要去九幽,她一意孤行,只是想扛起阴山氏的担子,但以阴山氏的家底,我和她父亲完全还可以再扛几年,直到她有能力接过这个担子的时候,所以我让你去争取,只要你争取,我可以亲自登门去九方家提亲——”
“彰华,是你放弃了。”
最后一句仿佛诅咒,不断在九方彰华的脑海中盘旋。
直至从中州王畿回到仙都玉京,九方家的仆役迎他入府时,仍能瞧见自家长公子那比月光还要苍白的面色。
“父亲。”
九方潜的寝室内,九方彰华俯首叩拜在地。
这间内室小得很难想象是九方家家主的寝室,四面无窗,连月色也照不进来,合上玄铁大门便是一间彻底的密室。
只有一盏豆大烛火照亮桌案,以及上方的十二律管。
“今日朝会如何?”
“申屠氏与相里氏的门生俱向少帝进言九幽一事,提出要提高赋税,屯兵屯粮,为不日之战做足准备,阴山氏一派与宗室都极力反对。”
“咱们那位少帝呢?”
“少帝自然是向着阴山氏一派。”
火光跃动,男人手中的蒹葭焚烧成灰。
葭灰置于律管中,地气上涌,葭灰在黑暗中飞舞。
室内泛着植物烧灼的气息,黑暗中,一双眼盯着那些轻盈的飞灰,对身后之人道:
“这便是你们相里家的候气之法?此为何意?”
那人道:“今年地气颇丰,可提前十日播种,方不误农时。”
“《仙农全书》果真玄妙,坐于密室,便可知天下农时,妙哉。”
那人看向仍俯跪在地未动的九方彰华:
“长公子苑内所植金缕玉,本月施仙液时应减半分量,以免下月花开与地气冲撞,反而损了颜色。”
九方彰华温然一笑:“多谢提醒。”
沉默片刻,九方彰华复而开口:
“父亲,九幽之事——”
“去让人唤你四弟进来,你可以退下了。”
那道视线在这对父子间打转,最后对着九方彰华道:
“恭送长公子。”
玄铁大门打开,赶客之意不加掩饰,久久微动的九方彰华不得不起身。
今夜上弦月,照在夜色静谧的苑圃中。
九方彰华脚步微顿。
“这是在做什么?”
苑圃内照料花草的园仆见长公子到来,恭敬道:
“长公子吩咐的,每月一次的施仙液啊,长公子放心,马上就要浇完了……”
月下眉目温润的青年缓缓扫过满苑金缕玉,乌润眸子落在园仆身上。
“施仙液,不该是每月十五吗?”
园仆未料到今夜会正好撞上长公子前来,听他如清越如古琴铮铮的嗓音如此质问,面露尴尬:
“这……长公子恕罪,实在是情况特殊,家中老母生病,明日我告了假,要带着老母去诊病,实在赶不上十五那日回来,就想……就想提前两日把这仙液浇了,长公子放心,我没有一日马虎,一切都是按照往日规制做的,长公子可亲自检查……”
那园仆俯跪在地,连连叩拜。
立在他面前的身影却未有任何反应。
良久,只听他一声轻叹。
“母子连心,岂有不挂念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