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玉坐在他的白玉小马上,静静地等候在宫门口,低垂着头。
乌力罕已经带兵攻占了城楼。
听到声音,林羡玉猛然抬起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往下撇,眼神里满是破碎的委屈,他知道太子死了,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明明是大获全胜,可没有人真正喜悦,每个人都曾有过辉煌时刻,也都被命运的齿轮推到今时今日。
林羡玉看着赫连洲的大军从长街街尾慢慢靠近,心中只有惘然,直到赫连洲翻身下马,踩着清晨的走到他身边,他才缓缓弯下腰,圈住赫连洲的脖子,将整个身体都交给赫连洲。赫连洲抱他下马,将他揽进怀里,又怕他在清晨的冷风中受凉,于是用掌心在他的后背打着转摩挲。
“玉儿,胸口难受吗?疼的话就先回家。”
林羡玉摇头:“不疼,我想和你一起。”
“好。”赫连洲低下头,脸颊贴着林羡玉的额角,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将一切疲惫、恩怨和痛苦都化作一声叹息。
“玉儿,走到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知道。”林羡玉说。
“往后朝夕,无论风雨,玉儿都要和我一起度过了。”
林羡玉抬起头,望向赫连洲。
“我会永远和你并肩而行。”
赫连洲长睫微颤,伸手轻抚林羡玉的脸颊,因为刀伤未愈,胃口欠佳,整个人清瘦许多,反而添了几分内敛的气质,只是笑时眉眼依旧弯如月牙,让赫连洲心软。
他主动牵住赫连洲的手。
乌力罕让人打开宫门。
上千块石砖,赫连洲和林羡玉携手走过,直至广明殿。怀瑾帝穿着一身明黄龙袍躺在榻上,跪在左边的是贵妃与嘉屏公主,跪在右边的是被五花大绑的邓烽。
所有宫人都守在殿外,迎接赫连洲的到来,所以偌大宫殿显得格外空阔。
紫檀木作梁,殿顶铺满黄琉璃瓦,正中是九龙盘踞,绣柱雕楹精美绝伦,薄如蝉翼的绡纱帘在四面随风而动,如云山幻海。
这宫殿的每一寸砖瓦,都彰显着陆氏王朝曾经的荣耀。
赫连洲的脚步声如催命的钟鼓声。
怀瑾帝充耳不闻,两手合于身前,直到嘉屏的啜泣声愈演愈烈,他才不耐烦地睁开眼,缓缓坐起来,坐在他的蟠龙宝座上。
两年了,林羡玉再一次来到这里。
再一次直面怀瑾帝。
两年前他是怎么痛哭流涕的,这一次就换作嘉屏感同身受,泪流不止。
林羡玉走到今天,说为此感到痛快,太幼稚,他只是觉得因起果落,一切都早已被命运论定,半点不由人。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怀瑾帝永远不会想到,两年前一计“男替女嫁”,换来的是百年王朝的倾覆。
“赫连洲,你杀了你的亲兄长,杀了朕的三个儿子,你就不怕冤魂索命吗?”
他自以为的诛心之语,赫连洲听了只是轻笑一声,转而望向殿顶的琉璃瓦,那观察打量的目光,一下子勾起了怀瑾帝内心深处的不安,他的江山就要易主,他的金银财富也用拱手交给眼前这个北境人,从今往后,他的蟠龙宝座会被赫连洲占为己有。
陆氏的百年基业就要断送在他手中。
“林羡玉,你忘祖叛国,有辱你林氏一门风骨,引狼入室,使江山尽毁百姓受难,百年之后见到林氏先祖,你该作何交代?”
他声声泣泪,字字泣血,指着林羡玉的脊梁骨怒骂,赫连洲与乌力罕同时望向林羡玉,赫连洲更是向前走了一步。
可林羡玉脸色未起波澜,平静道:
“错与对,待我百年后,自有交代。”
如金石掷地有声。
怀瑾帝怔住,看着面前这个让他有些陌生的林羡玉,分明容貌秀丽如一块美玉,却因为赫连洲的出现,镶上了最坚实的金丝,短短两载,就变得愈发夺目绚丽。
他朝林羡玉招了招手,沉声道:“羡玉,朕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蟠龙宝座一共有七级台阶,林羡玉拾级而上,站到怀瑾帝的面前,赫连洲紧随其后。
怀瑾帝的声音几近沙哑,林羡玉只能微微俯身去听,听到他说:“傻孩子,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坐上这龙椅,终有一日,他会变成和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一样,欲壑难填,视天下为私产,变得杀伐无情,无一例外。”
“他就是那个例外。”林羡玉说。
“他想独霸天下,动了这个念头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林羡玉的脸色却丝毫未起波澜。
怀瑾帝笑了笑,然后下一刻他的笑容就消失了,化作无尽的怨恨,袖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正要伸手时,却被林羡玉挡住。
赫连洲猜到怀瑾帝不会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