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连青阔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林添听到他这么说内心还是免不了“咯噔”一声,她不太能拿得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说的话又需要说到什么程度,于是只好先胡乱地回了几句,比如刚才不是故意的、说的话没过脑子、就是冲动了其实没什么深意等等。
连青阔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人,他慢悠悠地给林添面前的茶杯里添上了水,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无意识地来回划着自己茶杯的杯口,说出口的话语气懒散而内容尖锐:“我理解你有些话暂且不愿意告诉我,但小添,我希望你说出口的话是认真考虑后的实话,别敷衍我。”
实话总是不太好听的,听到连青阔这么说,林添心里又急又慌,好不容易挑了一些说了以后应该无伤大雅的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封存的记忆伴随着脑海里翻涌的话语又卷土重来,让女孩止不住地抽噎了起来。
然而林添好像很习惯于处理悲伤与眼泪,方才无措的嚎啕只是昙花一现,她现在一边抽噎一边解释,话语竟也通顺得很。故意没有提父母对于连青阔的态度,林添只是平铺直叙地讲了自己上高中前的日子——林添的九年义务教育是在川县完成的,虽然彼时林添的成绩出类拔萃,但算不得最好,后来得知京大附高只在周边每个乡镇招一名学生并减免学费后,她拼了命地读书,只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光明的未来,而她也做到了。至于自己挣路费的事情,虽然林家日子过得算不上好,但几百块钱是拿得出来的,只是林父林母一致拒绝让林添继续读高中,认为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而且作为一个扫把星,她当务之急是要开始为家里干活,并且最好早早嫁人挣点彩礼回本,这样才能偿还父母恩情。
“我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林添嗤笑一声。她想起读初一时川县初中来了一位从京市到乡镇做志愿者的年轻女老师,姓梁。梁老师只做了一年教师就回京市了,但这一年里她对林添的一生可以说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梁老师看重林添,也知道林添的父母跟其他望子成龙的家长不同,他们把林添看作商品,只期待完成九年的教育义务后把女儿估个好价格随便卖出去。梁老师不忍心,她给林添买了很多书、讲了很多道理,鼓励女孩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林添还记得梁老师扶着自己的肩膀,目光坚定地对自己说:“林添,你要出去看看,你是个聪明又勤奋的姑娘,值得更丰富的生活,不要听你父母的话而荒废了人生。”
虽然很难评价梁老师的行为是否恰当,但林添一直发自内心地感谢着她,被她鼓励后产生的无穷勇气从未消失,林添看着连青阔,一字一顿地说:“他们不给我读高中的费用,我可以自己挣,捡废品、帮人打扫卫生,什么活我都能干,攒够了路费和前几个月的生活费,我走了就再没回去过。我能养活自己,哥,不需要你帮我。”
连青阔听罢林添的一番话,内心震动,他此前虽然认为林添与林家人是不同的,但看着林添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与希冀,他这才发现林添比他想象中过得更艰难,也更坚韧。
“辛苦你了,小添,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我这个便宜哥哥没出现以前,你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连青阔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林添的肩膀,感觉到女孩过瘦的身形在微微颤抖,“但哥能问你个问题吗?‘扫把星’是什么意思,指的是你吗?”
“糟糕!”林添内心警铃大作,即便自己已经相当小心了,但还是有些话头没藏好被连青阔拽了出来。她有心想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但想起连青阔方才说的话,再一抬头看见连青阔状似了然的神色,林添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只是仍有所保留:“对,说的是我......在我出生以后,其实我妈一直想再要个弟弟,给我取名‘添’也是希望给家里再添个男孩。但她一直没怀上,去医院一查发现好像是生我的时候伤到了底子还是怎样,我也不太懂,她觉得是我抢了弟弟的福运,我是个扫把星之类的,就这样,没什么的。”
“嗯哼。”连青阔没急着说些什么,他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半眯着眼回想着和这位生母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当不愉快的见面,除了要钱以外,她似乎更希望自己能认祖归宗做林家人,现在听林添这么一说,他推测想必林母这么迫切的原因也大概率是因为她没有再生育男孩的可能,只好退而求其次,毕竟她当时送养自己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犹豫。
但连青阔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林母被他多次拒绝后,最后改变了战术,从一开始撒泼打滚的近战输出,改成了远程卖惨的诛心战术,主旨也从“先回林家,如果能给钱就更好了”转移到了“先给钱,如果可能的话回林家”,林家人骚扰自己也近十年了,目前扯皮还在继续,而这期间林添只出现过一次,此后自己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妹妹,这不合理。因为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林父林母打听过连青阔,知道他平时为人如何,相比于生育之恩,过得很惨的妹妹更有可能让连青阔掏钱,而林家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小添。”连青阔有了推测,他顿了顿,捋着自己的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