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胸脯抵在窗口,红喙透过青瓦,啄食屋内这对怪异男女的心事。
原来人在最生气的时候,就像喝了酒,男人一脸酩酊的样子,东拉西扯,满口胡言。
一会儿说这房子不好,太冷了。
一会儿阴森森地打量墙角那套绿漆的家具,说是些破材烂板。
一会儿又抱怨被褥太薄,应该换成北疆的长绒棉花。
说着说着,竟一头扎进去,突然睡着了。
她只庆幸这被子叠得紧密,和枕头摞在一起,冻住的豆腐块一样整齐,而且男人也没有将它拉开,只是趴在上面,似乎还打算守住底线。
她既不敢赶他走,也不敢将他叫醒,只好自己偷溜出这间房。
就在她将要开门的时候,男人忽然爬起来,歪着头看她,“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磨蹭了大半夜,终于说到正题。
正好,沈绿腰也不想再周旋。
深吸一口气,转身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她背靠在墙上,冰冷的泥墙贴紧肌肤,令她双肩微微瑟缩,可是那神情,却是一板一眼,异常端肃,叫人不敢小觑。
他瞪着她,样子像要吃人。
沈绿腰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膛,皱着眉头问:“你是严青的发小,从小到大的好兄弟,连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男人听了这话,露出迷惘又痛苦的神色。
“正是因为我和严青耍得好,我才难受。”
沈绿腰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再听。
她在想丈夫的死,严青那夜,到塘子里去捉鱼,本来是很家常,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却这样成为噩耗。
不怪旁人说闲话,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离家之前,还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再捞上来,就突然成了湿淋淋的水鬼。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炕上斜卧着,单手支颐,闭眼假寐的男人。
会不会真的是他?
如果不是他动的手,他为什么那么急着要将亡夫的遗体下葬。
据她所知,严青还有一个弟弟,在南方的书院进学,亲弟弟都没来得及见上自己兄长最后一眼,那副遭水泡白的遗体,就被这个所谓发小,带着一伙远亲近邻,匆匆忙忙埋进了土里,踩得严严实实。
焉知这样不是心虚所致?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已然睁开了眼睛,大约是她猜度的神色激怒了他,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咬着牙道:“我段春驰哪里比不上他严青,怎么偏偏他把你就弄到了手?”
“当初明明是我先向你父母求亲的!”
这话倒是不假。
沈家有两女,在沈绿腰之前还有个姐姐,两者都颇有颜色,在这荒凉的野村,如同水莲一般,拔节而起,当年提亲的人众多,差点将沈家的门槛给踏破,其中就有段春驰,然而沈绿腰不愿意。
段春驰家里从前是做毛皮生意的,家资之丰厚,放眼整个西北也是赫赫有名。
段春驰本人呢,也是一表人才,虽然有些纨绔习气,却并非那等败家子弟,于金钱生意很是上道,近些年又傍上了蒙古王公,开始扯虎皮放印子钱,短短几年,就将产业扩大数倍,甚至延展至遥远的江南。
可是就这么一个人,也有他自己的烦恼。
那就是求娶沈家二姑娘被拒,输给了一个放羊娃。
“当初你要是跟了我,哪会像现在这样,成了个寡妇。”
段春驰义愤填膺,似乎还在为从前的事忿忿不平。
沈绿腰不语,她也想起从前。
那时,家里爹娘还在,却并不太平,她爹,本来也只是个普通种地的,偏偏染上了赌瘾,欠下大笔赌债,把大女儿输给别人作上门丫鬟还不算,整天白日做梦,寄希望于小女儿,指望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她在家里迁延了好几年,没能嫁出去,在她爹看来,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对她自己,却是一桩幸事,因亲眼目睹父母辈的前车之鉴,她对于男女姻缘,是十分缺乏信心的。
段春驰上门,她爹娘那时候倒是一百个愿意,也不管自己女儿是要去给人做小,将来会不会过得好。
想到这里,沈绿腰冷漠地笑了笑,“你快回去吧,天这么晚了,你媳妇该着急了。”
段春驰有点意外,“你还在在意这个?”
他确实是成了亲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