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练重伤后的第一夜,安排了徐叔来照料。他这一倒下,陆家所有生意都压在了陆襄亭身上,几百号人指望着陆襄亭吃饭,家里的事便不再麻烦他。原本方青黛因为第二天安排了顾绣课程,也应当早早睡下,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心脏还是“咚咚咚”的急促跳着,她一闭上双眼,白日里那些画面就接二连三地浮现于脑海。陆霄练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即便再难捱,也会安慰她的声音……
一幕幕,一声声,仿佛尖刺扎在她的心里,让她的每一寸呼吸都带着血淋淋的苦涩。
雨后的上海,深夜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腥气,从窗缝里飘进来,萦绕着方青黛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她霍地从床上坐起来,与其在这里想他,不如亲自去看他。
因为徐叔也在一楼客卧,她特意换好了衣服才下楼,屈指叩响了房门。
“哪位?”
徐叔谨慎询问,方青黛低声应道:
“徐叔,是我,青黛。”
“是方小姐啊。”徐叔前来开了门,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青黛。只见她的面色比昏迷不醒的陆霄练好不到哪儿去,一张脸血色惨淡,眼下还依稀可见隐隐的青黑。
徐叔看在眼里,不禁劝道:
“方小姐,你明天还要去给学生们上课,老爷叮嘱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少爷这里有我就好,你快上楼歇着吧。”
方青黛却摇摇头,执意要走进客卧:
“回去也睡不着的,在这里陪着阿霄,我心里更踏实一些。”
听她如此说,徐叔便知趣不再多言,侧身让开一条路,容她走向陆霄练。
方青黛一步一步靠近,她屏住呼吸望向床上的陆霄练,竟都来不及悲悯,满心只剩了震惊。
那是她的丈夫吗?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陆大少爷吗?
怎么眼下如此的狼狈,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厚重的棉被里,手背还存有扎吊瓶的淤血。
“阿霄……”
她倾身坐在床边,抬手抚在对方脸颊。
“阿霄,是我,你听到的话,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她仍然不断重复地唤着,念着,不知所措地祈求下一秒陆霄练就会睁开双眼。
可那双从前总是盯着她瞧、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一秒的眼眸,那个对她事事有回应的人,第一次残忍地对她置之不理。
她紧握着陆霄练的手,哽咽道:
“徐叔,阿霄是怎么受伤的?”
徐叔站在床尾,双手交握在身前,似乎不知该如何启齿。方青黛看出他的迟疑,垂眸苦笑一声,满心绝望:
“我一个弱女子,就算告诉我,难道我还能找人家寻仇吗?”
大约是觉得这话极有道理,徐叔放下心来,对方青黛说道:
“方小姐,你还记得前几天横死街头的魏何清吗?”
方青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记得,那是小贞园医院的院长夫人。阿霄受伤,和这件事有关?”
徐叔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说出来的话却都带着颤抖:
“届时少爷不忍心她一个女子衣冠不整,就把自己的风衣盖在她身上了。”
“那是好事啊。”方青黛不明白,为什么陆霄练做了善事,却会给他自己惹上麻烦。徐叔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抬起头,咬紧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徐玉成狼心狗肺,逼死自己老婆不说,他怕少爷给魏何清盖衣裳的时候发现端倪,居然找人暗杀少爷!”
“是徐院长派的人?”
方青黛错愕万分。
徐玉成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读书人、留过洋的绅士,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逼死妻子、雇凶杀人的龌龊勾当来!
徐叔嗤之以鼻:
“他把自己老婆献给日本人的时候,就已经丧心病狂了。狗汉奸一个,要不是少爷今天急着赶回来,我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弄死他这个王八犊子!”
方青黛闻言却冷静了不少,她拿起床边的湿毛巾,温柔为陆霄练擦拭着额间的点点冷汗。
“不急,”她如水的双眸渐渐冷如霜雪,如同涟漪中凭空生出一把利刃,“来日方长。”
陆霄练陷入昏迷的第三天,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冻雨。骤雨滂沱,狂风大作,直吹得窗户吱呀作响。程墨原本昏昏欲睡,一声惊雷炸开吓得他猛地惊醒,连人带凳子一并翻倒在地。他骂骂咧咧扶起了那只险些摔散架的木头凳子,抬头间却恍惚看见陆霄练搭在床边的指尖微微一颤。
“少爷?”
他连忙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不是幻觉,更加不是梦境,是陆霄练真真切切的转醒过来,睁开双眼望向他。
“少爷!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陆霄练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