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沈渡和姜念最像的地方,就是他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看似是机遇的可能。
沈渡,当然不会拒绝。
他放下帷裳,坐在那人对面,对外头道:“启程。”
没有交代紧赶些,他怕是要迟到了。
“敢问阁下是?”
对面男人五十出头,面上须髯生得恰到好处,此时正一手抚膝,另一手捋过下颌长须,笑道:“你猜某是何人。”
光看身上气度,沈渡便知他出身尊贵,于是开口带了几分恭敬:“光看您身形,就是坐着也笔挺有力,虽不粗壮却也不像寻常文官,多了股沙场气。”
男子点头,“你已猜到某是武将。”
“是,”沈渡又道,“京都武将之中,并没有您这号人物。”
那人又轻笑,“你还猜到某镇守边关。”
沈渡算着他的年纪,又细细打量他的面容,继而揣测他的来意。
“您与先帝,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聪明人之间从来点到为止,临江王拊掌称赞:“不愧是沈大人,聪敏如此,某今日不算白来。”
沈渡面上没什么情绪,拱手前伸作了个天揖,“下官拜见临江王,车内行礼不便,还请王爷宽恕。”
“欸——”男人一手抬了他的礼,“某来此见你,便不讲此虚礼。”
他摆出礼贤下士的气度,比方才更为亲和,沈渡却不敢掉以轻心。
“不知王爷到访所为何事。”
这是句问得很寻常,可沈渡越过了不该问的事:临江王本该镇守边关,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都?
那年过半百的男人只道:“此番入京,便是为你而来。”
“下官不才,劳您费神。”
他说着自己不才,却没有一点自谦的意思,清润面孔毫不畏惧地朝向对面人,颇有几分天之骄子的傲气。
沈渡很少这样露锋芒,几乎从来没有过。可今日他知道,自己有身价,配与他认真谈。
临江王并未进正题,只说:“今日怕是要促膝长谈,可否劳沈大人车驾折返,某于城西有处旧宅,正好无人打搅。”
他们坐在车上,约莫已过去一刻,驶去城西至少一个时辰;而到姜念的布庄,只要再过一刻。
沈渡将马车的小窗推开一条缝隙,发觉外头雨停了。
焦黄伞面收起,少女在门口用力抖几下,才发觉不知何时雨停了,伞面根本没那么湿。
方才就顾着低头赶路,真没察觉这些。
姜念推门进去,随手将伞靠在门边,发觉里头很静。
只有柜台处亮着烛火,想必是受她嘱咐的掌柜留的。
沈渡也迟了,姜念倒是松一口气,至少没约了人自己迟到。
她擎起那烛台绕到屏风后,又用支杆开了窗子,外头丝丝凉风灌入。
是真入夏了,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夜晚格外舒爽。
姜念望着跳动的烛火,想沈渡出门时的模样。
会不会也像自己那样急躁?会不会连伞都顾不上拿?
想着想着,她唇角弯了弯。
一路赶来跑得面上发烫,她伏到桌上,桌面的阴凉沁入面颊,稍稍安抚她焦躁的心。
她轻轻阖眼,又想他来时,自己该说些什么,怎么把杀萧铭的事告诉他。
尽管心有余悸,但她相信,沈渡会夸她。
姜念又陆陆续续想了许多,忽视了桌上蜜烛越来越短。
直到,光亮灭了。
她吓一跳,直起身,骤然伸手不见五指。
沈渡还没来。
悸动的心冷却,她从要对人说什么,转为思考,他到底还会不会来。
面壁孤坐片刻,外头更夫敲过二更天。
姜念接受了。
她凭着记忆起身,摸着墙壁桌缘绕到柜台后,也找到了火折子和蜡烛。
烛火再度跃起时,她也稍稍安心。
原先没要人来接自己,这么晚了,她也不想一个人走回去。
又望向店里最顶上几匹布,挂得这么高,总得有借力吧。
她擎着烛火绕进杂物间,果然找到熟悉的长梯。
沈渡的爽约不至于叫她难过,从小到大很多个夜晚,她都一个人躺在房顶思索自己的往后。
今日,不过又是一个人。
只是独处易伤神,姜念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望出去,看夜色中的屋舍越来越小,直至化成含混的一个点。
她杀了一个人,为自己的前途。
在进到宣平侯府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
一阖上眼,眼前人事明灭,嘈杂不得安歇。
白日里的六个时辰也总梦魇,就如第一回看见萧珩杀人,她会一直梦到自己踩中那人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