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哭声从早晨响到黑夜,哀乐却响了三天三夜。
邻居们默契的没有反对,这是这片地方约定俗成的规矩。
第三天的上午,他们将一口棺材抬出家门,六个人抬着,五六个人几步一叩首,十步一串鞭炮的徐徐前进,走到到村口去,抬到灵车上去。
车子远去了,哀乐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隔壁的邻居家一下变得冷清,除了透过院门还能看到的白色装饰,没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人去世。
围墙低矮,我看见有一个模样比逝者更加苍老的老人扶着门框,一手提着尿袋,从客厅大门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走的很慢,很久之后才坐到了院子里的摇椅上。
他想必就是逝者的丈夫了?我想。
他似乎很伤心,时不时胡乱的抹着脸上的泪水。
他的家人们回来了,远远就看见了院子里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
之后我便不得而知了,觉得旁观有些不礼貌,便进屋去了。
但我也大概知道。因为那个老人已经进入倒数的余生,大多要跟床打交道了。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
奶奶不怎么和我通电话,对于她目前病情的了解,我只从母亲那边知道一切安好。
事实上是否安好我也无法知道,因为无论好坏,我只能从母亲那边得知好的消息。
或许大人都是这样压抑和阴郁,有道不完的心事,却从来都报喜不报忧。
就像隔壁来的邻居,他满面笑容的请我们一家三人去他们家吃酒席,丝毫看不出前不久送走了至亲。
我想要长大吗?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或许就要变成忧郁的大人了。
这是这里丧事的最后一步,宴请有帮忙操持丧事的大家。
我坐在宴席之中,看着主家和客人谈笑风生,白酒一杯接一杯,我默默吃着饭。
季小秋给我打了一碗猪肚蛋汤,说道,
“怎么了?”
我打起精神冲她笑笑,
“没什么。”
席子在主家热忱的送客声,伴随着两条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结束了。
他们的院子终于回归了平静,只剩一对一言不发的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在收拾着残局。
这里没有守孝的习俗。等今天过去,他们的母亲,那个孩子的奶奶便真正成为了过去式,所有人都不再会提起她。
季小秋悄悄的走到我身边。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他们看起来很开心?”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知道,他们是装的,为什么?”
季小秋靠上我的肩,我照常身体绷直,一动不敢动。
“要在村子里立足,一定不能被人看轻了。要是他们哭哭啼啼,首先就让别人觉得怜悯了,觉得没了母亲已经把他们摧毁了。”
“这种怜悯最终会让外人觉得这户人家脆弱,不堪一击,甚至是好欺负。”
“说到底我们都是外人,以后遇到事情,遇到冲突,对方可能就会因为觉得他们脆弱,不堪一击,而变本加厉。”
“要是每个人都是善良的,那就不会出现恃强凌弱,校园霸凌了。”
我恍然大悟,没再言语。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我看见邻居那对夫妻又出现在了院子里,他们关了客厅的灯,院子里只剩月光。
不见他们的儿子出来。或许已经睡下,时间终于属于他们了。
天空已经放晴,丝毫不见早上阴雨的影子,月光照得村子亮亮的,他们坐在院子里的两张藤椅上互相依偎着,就像我和季小秋一样。
“杨思远。”
“嗯?”
“我改变主意了……”,季小秋没有抬起头看我,只是轻轻的对着前方说道。
“什么主意?”
她把手放到我的手背上,我感受到温暖的触觉。
“没什么,杨思远,你要快快长大,要变得越来越强大,知道吗?”
我认真的点点头,“嗯,我知道。”
村里的夜黑黢黢的,属于季小秋家里的灯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