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在家摆了一桌,就是本家人趁着李乐回来的由头,年前凑一起喝大酒。
李乐大娘和嫂子豆兰馨都是有手艺的婆姨,连李春都能像模像样的拌几道凉菜。
酒量不高,热热闹闹。
送走一个个满面红光的亲戚,李乐瞧了眼炕沿下满地的羊骨头、烟头、花生瓜子壳,抬手拿起一把扫帚,没动几下,就被李春抢了过去。
“达达,哪能让您干,我来我来。”
“成。”李乐撒手,把地方让过。
坐在炕边瞧着手脚麻利的李春,想了想,问道,“春儿,没顾上问你呢,这次寒假前考得咋样?”
“啊?”李春脸一红,手里动作慢了几拍,小声说道,“不,不太好。”
李春扭扭捏捏的样子,李乐心里大概有了数。
“又不是外人,有啥不好说的?”豆兰馨正好进来,一把拽过李春,“平日里就知道和那些娃娃瞎玩,画什么歌本,弄些贴画,学习也不上个心,语文数学都是六十多分,外语不及格。”
“妈”
听到豆兰馨一点不给面子,李春拉起长腔。
“嫂子,这才哪到哪,初一呢,不急的。”
李乐拧身,从炕头把自己带来的旅行包取过来,翻出几个书本,“春儿,过来。”
“哎。”
“这是城里你这个年级用的一些习题集和试卷,这是语文,这是数学,这个是英语的。”李乐一本本的翻着,“趁寒假在家,你先做做看看。”
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李春一时傻了眼,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倒是李乐,心里填满了快活的情绪。
“呀,这得花不少钱吧。”豆兰馨凑过来,虽然看不太懂,但厚厚的一沓习题卷子,铅字印刷,纸张雪白,看着就比李春学校里那些刻刀油印薄纸显得高级。
“没多少,大多是我没做完的。正好给李春,先适应适应城里的学习进度。”
“春儿,听到没,这几天就在家好好做题。快谢谢达达!”豆兰馨捏了捏李春的肩膀。
“谢,谢谢。”李春从嘴里挤出带着纠结的谢字,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用,不用,应该的。”
管杀不管埋,李乐拍拍屁股,去了西厢房找李铁矛爷俩。
李铁矛披着棉袄,靠坐在一张八仙桌旁,一边卷着烟叶,一边听着李泉说起下午去和尚湾的事。
“是这么个理,淼想的是比咱们远。”
“可不,听淼这一说,是得细琢磨琢磨。前年张欢子在福平沟那边养羊的事儿,不就是被镇里那些人搞黄了?”
“哎,欠了一屁股债,这过年都不敢回来,一家子跑口外挖发菜,也不知道甚时候能还上。”
“不把事想前里去,还不如不干。”李泉擦火,给李铁矛点上烟,“我去叫淼过来,再商议商议?”
“对着伲。”
李泉刚要起身,就看到李乐推门进来。
“大泉哥,明天咱们几点去县里拿表?”
“一早就去,尽早不尽晚,赶紧拿了心里也踏实。”李泉顺势让开坐,招呼李乐,“正好找你呢,就是和尚湾那边的事,咱们再说说?”
“大北,这事儿”李乐有些犹豫。
“淼哇,打上次从长安回来,你大泉哥就开始琢磨你说的那个服务区的事情。中间也找了不少人问了,有说能干的也有说不好干的,可额觉得,这是门好营生。”
“咱家以前有老爷子在,那点荣光,都在脸上了,兜里干净。”
“要说,有你家帮衬着,到你大泉哥这,就是撑不死饿不着的命。春儿是个女子,以后怎么样,要么看嫁,要么看自己。”
“可你大泉哥觉得自己总得立起来,一家人还讲究个互相支应,你说是不?”
李铁矛几句话,在李乐听来,有着不一样的滋味。
人这一辈子,没人会不计较和对比。看似心平气和,其实是能力不够或机遇不足的一种变通。
大伯、李泉,面对自家人显露出来的老实巴交和各种善意,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和“伪装”。
李乐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盯着一脸笑意的李铁矛,好一会儿,问道,“大北,信我?”
“信。”
“成。”李乐也笑了,唇红齿白。
昏黄灯泡下,一张雕花八仙桌前,烟雾缭绕。
“和尚湾往北,建成的矿一共十七个,私人的十一个,国营的六个,在建的还有八个,大泉哥,你数过没,这一天能有多少大车进出?”
桌子上铺着张白纸,李乐捏着笔,在上面画着简易地图。
李泉看了眼,又指出通往几个矿的路,“最小的矿一天最少五十多辆车,还只是出来的,要是算上下去排队等着拉煤的,还得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