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川边小镇,阴雨。
小镇唯一的酒馆里,稀稀拉拉坐着几桌人,这里并非要道,平素过客就少,这种雨天更是人踪罕至。馆内昏暗的光线里,瘦瘦的中年掌柜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下,眯着眼睛打量着堂里的每一个客人,手上也没停下,握着抹布缓缓擦拭着一只青瓷酒壶,就像他脸上的皱纹一样,半辈子的平淡生活不可避免的在他身上留下很多痕迹。
最里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青衣人,而立之年的模样,发簪挽起,眉目俊郎,和那身天青色的衣袍一样,从内到外透出一股干净,眼神清澈宛若孩童,却又隐隐流出阅尽千帆后的沧桑和淡然,以及稍稍的疲惫,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味道在他眼中却并不矛盾,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魅力,温和而坚定。唯一或可称为缺陷的便是他的脸色稍过苍白,仿佛大病初愈。
他面前的桌上,一壶酒,一只酒杯,别无他物,正端着酒杯望着窗外如麻雨脚,微微出神,握酒的手指却不曾有一丝颤抖。
这本是最不受店家欢迎的那种人,因为从他身上,几乎赚不到几文钱,青衣人的气质与这昏暗破旧的酒馆反差太大,这样的人甚至不该出现在这偏远小镇里,然而当他坐在这里,整个人便与周遭的气氛很微妙的融合在一起,丝毫不露锋芒,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几十年下来已经被家长里短打磨的无比精明市侩的老板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竟然提不起半点恶感,老板很是自嘲的微微一笑,随即释然,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儿,并不能以前半生的经验去对待。
对于这个场景,多年后已经是道门翘楚,法号紫薇真人的玄宁依然清楚记得。温润如玉,是他在踏进那家酒馆看到青衣人后脑子里瞬间蹦出的第一印象。
另一侧,隔着两席有两桌,七个人。
四人那桌以一个老叟为主,腰间系着一杆似铁非铁的旱烟袋,黝黑消瘦,花白胡子,双目微闭,偶有精光闪动。老者两侧坐着两个中年大汉,精壮彪悍,就连模样都很相似,一看便知是双生兄弟,只顾埋头大吃,对面是个灰衣青年,苍白而英俊,然而与青衣人那种空山新雨后清新的白相比,他的白是阴沉而冷漠的,如果说青衣人是冬天里暖和而不灼热的日光,他就是深涧里终年不见阳光的寒冰,生人勿近。一桌四人,很沉默的吃饭。
另一桌坐着三人,一个少女,月白色衣裙,瓜子脸,略有憔悴之色,浑身没有多余的配饰,简单洗练,一头青丝很随意的挽着簪子披散在肩头,却并不凌乱,眉眼间有着掩饰不去的倦意和淡淡的忧虑。
少女旁边是个十余岁的孩童,粉妆玉砌,却又不显稚嫩,倒透出几分坚毅。少女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才会流出一丝温柔。
少女对面坐着一个紫袍老者,满头银丝却丝毫不见老态,身子微斜躬腰,以他的位置和姿态,整个酒馆及来人都尽收眼底,并且能以最快做出反应。他并未饮酒,面前放着一碗白水,波澜不惊。
远离这桌的还有两桌酒客,一看就是山村闲汉,,那个白衣少女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标致,但这帮人虽然粗鄙,却还不至于太过愚蠢,原本只敢低声调笑对那女子评头论足,而在那灰衣青年一个冰冷眼神扫过来之后,便都噤若寒蝉。
不知何时,中年的酒馆老板发现有一股压抑的气氛开始在屋里蔓延,这种感觉说不清楚来自哪里,或许是屋里沉默吃饭的食客,或许是屋外连绵的阴雨,这让他越发心神不宁,不经意间,他的目光略过角落那个青衣人,不知为何,原本那种让他惶恐不安的感觉竟然一下子淡了好多。
老板自嘲一笑,自己这么个荒村小店,又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来来往往不过都是过客,何须担心?
门口的雨帘忽然被人撩起,一颗梳着道簪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道童,眉清目秀,却又烟尘垢面,背着个小破行囊,身上的道袍也是又脏又破,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浆洗过,唯有一双大眼睛灵动异常。
道童进门后环视一圈,回头道:`老家伙,进来吧,这里能躲雨又有饭吃。`
随着苍老的应和声,一个干枯瘦小的老道也钻了进来。这老道愁眉苦脸,身上的道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深浅不一的污迹大团大团散布其上,跟小道童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甚至分不出谁的道袍更肮脏。
老道进门后略略一扫屋里客人,一双小眼顿时垂的更低。
随着这两个人进门,屋里气氛陡然紧张。
原来眯着眼睛的黑衣老叟,双眼陡张,满是皱纹的面皮微微一动,待到看清来人,复又假寐,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兴致都欠奉。
老叟对面的冷面青年,在老道进门前便有察觉,抬头眼光扫去,看到老道猥琐模样,微微一愣,倒是在小道童身上多看了几眼,仿佛有点诧异自己的感觉,嘴角浮起一个略带自嘲的冷笑,瞬间敛去。
少女对面的紫袍老者端起碗来准备饮水,看到老道的瞬间,神色不变,端着的碗里,原本如镜的水面却开始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