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三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桃花雪,将潞州刚刚冒尖的春色埋进银白之中。铅云低垂,寒风呼啸,团团雪花劈头盖脸地砸入空旷无人的市井街巷中。
潞州首富张暐的家中却丝毫未受影响,府内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朵朵暖云携带着钟磬演奏的宫乐,自宅院中央的宴会厅升腾而起,向全城宣告着自家即将与清河崔氏结为亲家的喜悦。
内府总管余伯急匆匆跑过鸡翅木地板的廊道,直到宴会厅的屏风前才止步。他熟练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掏出帕子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满是愁容的脸上瞬间变出和煦的笑容。
转过屏风,撩起皮裘暖帘,初夏般温暖的厅堂内,十二名身穿粉色薄纱衣的婀娜美姬正在翩翩起舞。余总管自侧面绕过舞姬,就见到主客共七人正围坐在一起,享用冬日里难得的果蔬和鱼脍。
他对着在座七人恭敬地行了一礼,才对上首之人说道:“阿郎,刺史府里的张管事来了,说宇文大人想借府中的夜明珠一用,现在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张暐心中疑惑,这个张管事正是他家旁支的侄子,因自幼机灵多智,便安排进了刺史府伺候。前些日子因为家中出了点事,他已在回清河老家的路上了,这会定然不可能出现在前厅。
猜到发生了必须要自己亲自去处理的变故,但张暐脸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担忧。他一面笑着起身告罪,一面从腰间皮囊中掏出一个钥匙,对左侧上首的一位白发文士说道:“元诲兄,这可不是我想躲酒,只是宝库的钥匙就此一把。”
崔元诲只是摆了摆手,说道:“克明不必在意,你我马上就是亲家了,自去便是。这不是还有两位郎君吗?我将他们灌醉也是可以的。”他回头看了一眼漏壶,“只是吉时将近,还请不要耽搁太久了。”
张暐闻言,又是连连告罪,才随着余总管出去了。
直到身后的音乐声变得弱不可闻,余总管这才伏在张暐耳边说道:“七娘出事了!”七娘正是要与崔氏议亲的人,张暐二儿子张玄福之女。
张暐整个身形委顿了下来,颤声问道:“露儿不是去素娘那里补妆了吗?出什么事了?”
余总管长叹一声,说道:“阿郎,我已自作主张将七娘子安置在了书斋那里,周围的下人奴仆都驱散了,我那几个崽带人守着路口,没人能靠近。我担心这件事被崔家知道后,他们会悔婚。”
张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趔趄了一下,余总管赶忙扶住,安抚道:“阿郎莫要着急,七娘她只是……只是……不大好,一直昏迷不醒,一会的仪式怕是办不了了。”
张暐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急急问道:“人在哪找到的?那些婢女婆子呢?”
余总管答道:“在北面的假山里,一个粗使婢女发现后报了上来。我们到的时候婢女婆子们都被吸干了血【1】。知情的人现下都已经捆结实了,等阿郎为她们念过往生经文,就可以拖去庄子上杀了。”
闻言,张暐仿佛被抽干了灵魂,愣愣地往前走着,任由风雪吹打他的沧桑的面庞,眼中满是悲戚。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眼神中逐渐露出狠厉,问道:“是谁做的?”
余总管一直陪侍在身边,听到主人询问,摇摇头道:“不知道,赵真人用圆光术看了,说那人也会法术,而且道行比他高,遮掩了行迹。”
见张暐面沉似水,余总管嗫嚅道:“我想,应该不是大郎所为。大郎是个聪明人,肯定明白只有这门亲事成了,他才能真正执掌家业。会不会是城里别的势力?想跟您争采买的生意?”
张暐只是长叹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无言中,二人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书斋近处,就听到里面传出妇人低低哀泣声。张暐不解地看向余总管,余总管解释道:“是郑娘子,如今的情况也只能让她来照顾了。”
“好在七娘性命无虞,伤得也不重……”余总管知道这句话对眼下的情况丝毫没有帮助,可是他总得劝着点。
这会张暐反倒开始镇定下来了,经历过诸多风浪的他知道,当下任何负面情绪都只会干扰他的决策。
沉吟片刻,他便对余总管吩咐到:“我去同崔家的人解释,就说刚刚开宝库,发现夜明珠被盗了。因为我家担着潞绸的采买,得罪刺史便会失去这宗大生意,只好先闭门搜查,将夜明珠找出来。”
余总管心思很快,补充道:“五日后还有个吉时,就说到时候再举办问名礼就是了。”
张暐点头赞道:“还是你思虑周全。你这就去通知该知晓的人,然后去找赵真人,一来为七娘讨要些安神的符箓;二来让他去外院宾客们的住处探查一下,那里与北面的假山只隔了一道墙,看看凶犯是否在那些人中。一个时辰后,我们在佛堂汇合。”
余总管心领神会,在脑中过了一遍计划,又问道:“阿郎,是否要找些替罪的人?我们索性将这个偷盗案做实了,演一出戏给崔家人看,免得他们生疑。”
张暐欣慰地看了这位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