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入冬渐深,外头一日冷似一日,可即使是在这泼水成冰的天气里,乾清宫中依旧是温暖如春。
镂空鎏金异兽纹香炉里淡白色的烟雾袅袅而上,被寝殿内的热气一熏,浓浓的暖香便绕着高大的盘龙柱弥漫在了殿中各个角落。
帝王常燃的龙涎香不知何时被换成了鹅梨帐中香,新熏的甜暖香气与乾清宫中积久不散的醇厚冷香混在一起,杂糅成别样的沁人心脾。
厚厚的大红织金羊绒地毯从殿门处一直延伸到床边,龙床下的脚踏上不甚端正地摆着两只软底绣鞋,藕粉缎面的底子上绣着几朵繁复的芍药,除此之外,另有两朵由米粒大的白珍珠攒成的花球分别点缀两只鞋尖上。
再往上看,绣鞋的主人正抱着一只软枕盘腿坐在龙床上,连足衣也没穿,唯有右脚腕子上箍了一个金环,因为盘腿的动作微微陷入雪一般的皮肉中。
抱着一只软枕上的流苏揪来揪去,郦姝两只杏眼睁得大大的。
她是真的被谢徇的举动震惊到了,震惊之外还带着一点迷惘。
对郦姝动过心的男子有很多,在她还在扬州时,见过她容貌的男子十个里有八个都会信誓旦旦地说待她及笄后就替她赎身;谢琰也对她动过心,她也算是谢琰这位杀伐决断的帝王后宫中难得的一笔糊涂账……
但郦姝心中清楚,他们对她的动心,都是始于容色终于容色,甚至连喜欢都算不上,自然也不会许诺什么正妻之位置。
诚然,一个男子取一个女子为妻并不代表他有多么心悦她,但那却是求娶时最基本的诚心。
所以郦姝从来没想过谢徇在知道她的身份、清楚二人并不那么匹配之后,还会拿出那样一道圣旨来。
固有的认知被颠覆后,这让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认真审视谢徇的心意。
但,他们两个人又怎么可能……
接踵而至的茫然对郦姝来说就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心烦意乱之下,她不禁将修剪得整齐的的指甲胡乱抠入软枕上的绣花上。
对了,说起谢徇,郦姝猛然发现他已经好几日未曾回过乾清宫中。
这可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她略微扬了声叫守在耳房的霜华,可一贯机敏的霜华却过了一小会儿才匆匆而来:“主子。”
郦姝心中纳罕,却还是犹豫着问道:“你可知道这几日,谢…陛下在做什么?”问话时,她细白的手指将软枕上的流苏穗子绞成一团。
霜华两眼一扫周围,前行几步到她跟前来:“奴婢正是想跟主子说这件事呢。”
“他可是遇到了什么朝政上的麻烦?”郦姝下意识紧张起来。
问完之后,她又没忍住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怎么还担心起谢徇来了,他分身乏术没空来烦自己岂不更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殿前都指挥使周大人几日前向陛下请辞了……”
霜华是知道郦姝想要找周化腾当说客的,快速将整件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遍后,她眉宇间是掩饰不了的担忧。
郦姝一怔:“你是说周大人走了?谢…陛下这几日一直在御书房中闭门不出?”
她的重点却完全偏了。
原本郦姝自己欲走的时候并未觉出如何,可转头看别人,就替谢徇体味出几分心酸滋味来了。
先是自己,再是周大人,在谢徇登基不久之后就要先后离开,他如今本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亲近之人却要接二连三离开,岂不是相当于被人兜头浇了两盆子冷水?
一不小心将手指上绕着的流苏穗子拽脱了线,郦姝心绪更加烦乱:“周大人是何时走的?具体走了有几日了?”
霜华犹豫了一下:“周大人是腊月十四走的,算来已经有六天了。”
腊月十四,六天?
郦姝颇为不可置信地掐了一把虎口,自己整日在寝殿内待着,简直都快要不知年月了。
“那今日岂不是谢徇的生辰?我怎么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说到这个,霜华的声音也有些发虚:“老祖宗留下规矩国丧期间不得宴饮,陛下也吩咐了一概从简,因此礼部便只请了几位老宗亲在武英殿中替陛下行冠礼……”
“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郦姝勉强扯了扯唇角,可眼眶却开始发红。
若是平常的生辰也就罢了,可谢徇今年正好二十而冠,这么重要的日子,怎能就这么囫囵过了。
霜华抿了抿唇:“乾清宫中的人一个也没吱声的,想来是得了陛下的吩咐,奴婢想着主子也未必想听这些,便也没有多嘴。”
更何况在外人眼中,这位陛下可是刚刚死了爹娘的,哪里有人敢没眼色地建议陛下大肆操办万寿节?
郦姝不争气地瘪瘪嘴:“他这个时候倒是善解人意起来了!谢徇他但凡平日里少发一回疯,我也不是不能勉强陪他过个生辰……”
嘴上骂着谢徇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