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皇宫各处都挂上了白幡,上至妃嫔下至宫女内侍都是一身素白,每个人脸上都换上了凝重悲凄的表情。
但这种气氛到了延禧宫这里却悄悄拐了个弯。
负责伺候郦姝的宫人内侍心中,抑制不住地生出了某种大逆不道的激动。
燕王即位,他们娘娘可就是太后了。贵妃虽然也不差,但如何比得过太后?那可是大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少不得也跟着鸡犬升天。
底下的人高兴,郦姝也高兴,高兴得饭都能多吃一碗饭。
但是,她非但得压抑着这种高兴,还得将食欲一齐狠狠地压下去。
她这种状况,落在旁人眼中尚情有可原,夫君去世,贵妃,作为妃妾自然是伤心难过的,但身边人亲近如兰华和霜华,却生出一股隐隐的担忧来。
大行皇帝去后这几日,娘娘的胃口就一直不好,精神也恹恹的,但偏偏还得强撑着操持丧事,招待进宫吊唁的各家女眷。
腊月初五这日,郦姝照旧寅时辰起身,明亮的烛影晃动在菱花铜镜中,清晰地映出她眼下淡淡的乌青。
延禧宫坐落在东六宫的东南侧,距离前朝要更近些,坐在这里,郦姝可以隐约听见从太和殿传来的锣鼓齐鸣声。
天子守丧,以日代月。
为先帝披麻戴孝二十七日后,谢徇终于在钦天监精心挑选的日子里登基了,并尊养母郦贵妃为太后。
史称延熹元年。
谢徇身穿绣龙、日、月、星辰、山、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冕旒,沿着太和殿前的云龙浮雕丹陛拾阶而上。
身后宽阔的殿前广场上,文武朝臣分列两侧,随着小康子一甩拂尘“跪——”,便纷纷如风吹芦苇般弯腰俯首,山呼万岁。
三叩首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呼响彻云霄。
圣旨已经下了,但郦姝的册封与恭上徽号仪式要放在谢徇的登大典之后,因此,她也未迁宫殿,如今仍是住在延禧宫中。
前几日飘了雪,延禧宫各处的门户都用挂上了厚厚的棉帘以抵御寒气,传话的小宫女一打起前殿明间的帘子,就感受到了殿内铺面而来的如春暖意。
“太后娘娘,郦夫人到了。”
“请进来罢。”
郦姝强行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嗓音,略平复了一下心情道。
不多时,郦夫人就在小宫女的引路之下跨过了门槛,二人对视一眼,家长里短的寒暄之下俱是心照不宣。
“太后娘娘贵人事忙,臣妇就不多叨扰了。”喝了几盏茶后,郦夫人拒绝了郦姝留饭的好意,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来,“臣妇和老爷担心娘娘初当大任,难免捉襟见肘,这是家中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郦夫人走后,郦姝就十分随意地坐在原处打开了匣子,琼华余光一瞟,见里面是一叠摞得整整齐齐的银票,视线才端端正正落回脚尖处。
郦大人与郦夫人心疼女儿,这几年没少往宫中送银子,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唔,”郦姝突然语带倦意地揉了揉额角,“今日起得太早,哀家有些累了。”
虽然几日前就已经改口了,但她还是觉得这个自称有些怪怪的。
一句话成功让霜华等人成功紧张起来:“那奴婢扶您进去睡会儿吧。”
这段时间,明显感到太后娘娘喊累的次数多了起来,午憩时间越来越久就罢了,今日怎么不到饭点就犯懒起来了?
刘院判来了一趟又一趟,跑得腿都细了,也没诊出什么所以然,只能摸着短须将郦姝的反常归因到心情郁郁上。毕竟,人的心情可太复杂了,远远不是医者能看透的。
殊不知这句话正和郦姝之意,她顺势道:“哀家想多睡会儿,午膳的时候就不必叫哀家了。”
“这个匣子就先扔在梳妆台上罢,现在收拾怪吵的。”
“是。”几人应了一声后,忧心忡忡地替郦姝带上了殿门。
等到人一走之后,郦姝立马一骨碌从拔步床上掀被下来,跑到梳妆台前去摸小匣子。
果不其然在一叠银票中找到了两张折得和银票一样大的薄纸。一张是她当初的身契,另一张则是地契。
连感慨的时间都没有,郦姝抖着手将两张纸连同一叠银票藏入袖中,又从箱笼底处找出一身二等宫女的衣裳换上。说来也是无心插柳,自从她执掌宫殿权之后,倒腾这些东西也方便了许多。
因为太后休息的缘故,整个延禧宫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不必要的活动一律停止,往来的小宫女们蹑手蹑脚,只为了给郦姝营造一个舒适的入睡环境。
趁人不注意,郦姝拎着裙角猫着腰从寝殿的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登基大典约摸已经结束了,新帝现在应当在武英殿宴请群臣,大量的宫人和内侍都被调到那里去端菜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