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夏芷安一直生气，白羽心里暗暗发笑，夏芷安是聪明，有处理政务的天分，但还是见识少了，没有看清社会本质的真相。
“芷安，我们搞格物的人追求本质，万变不离其宗，比如水，不管它结成冰还是烧成水本质都是一样的，其实社会也是如此，这千年以来的朝代更替，看似热闹，但本质也没什么变化。”
“本质？”夏芷安一愣
她记得以前跟白羽有过类似的谈话，而且不止一次，但每次都是浅尝而止，白羽似乎不想多谈，像是在戏台上的配角唱了前奏，主要角色却始终不肯登场。
白羽不是不肯多说，而是人都需要经历过才能记住，就像我们不会梦到那些从未见过的事物一样，人类的大脑是需要通过眼睛和耳朵接受信息来理解世界的。未见之前，多说无益。
现在倒是可以说两句了。
“社会，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认识，如果从分配的视角来看，一千多年的历史其实都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按权分配’。”
“按权分配？”这四个字引起了夏芷安的注意，她把目光从山下收回，侧身仰头看向白羽，她的身材高挑，身上穿着浅绿色的羽绒服和裙子，侧身时像一棵春树。
“是啊，社会存在很多资源，最大的资源就是土地，土地上可以产出粮食还有矿藏，此外盐、铁、茶一切有经济价值的东西都是资源，资源分配的形式决定了社会的形态，而历史延续至今，都是当官的说了算，官越大，说的话就越管用，这些资源当官的说怎么分就怎么分，这就是所谓的按权分配。”
“那那又怎么样？”
“长此以往，按权分配的必然结局就是社会财富向有权的人集中，当官的占据的社会资源越来越多，普通百姓得到的越来越少，社会矛盾就会越来越尖锐，碰到一个诸如干旱，水灾之类偶发事件，矛盾就会爆发，底层开始起义，以前的王朝被推翻，新的王朝建立，社会资源重新分配，这就是我以前说过的历史周期率，千年以来的历史都是按照这个模式发展的。”
“没法避免吗？”夏芷安沉默了一会问道。
“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宿命。”白羽道：“大乾开国也才两代，社会矛盾已经开始累积了，隋南的事情就是如此，于湛打仗需要粮食，没有怎么办？先是掠商，然后掠民。他为何能这么做？因为他手里有权力，你是皇帝，当然可以把他杀了，但是你阻止不了下一个于湛的出现，因为这是社会制度决定的，而且你当皇帝，有一天你也会这么做，皇帝是最大的官嘛。”
“胡说，我怎么可能”夏芷安不服气。
“假如有一天，北边需要打仗，南边需要赈灾，边关的士兵等着发饷，你又没钱了怎么办？这种事情哪个朝代都遇到过，大乾能躲得过？”白羽笑笑。
夏芷安顿时语塞。
“你这个皇帝没钱了，但是又要用钱，怎么办？你会去抢宝宁和宝萱的钱吗？你会去抢满朝文武大臣的钱吗？”白羽接着道。
“当然，偶尔杀两个贪官抢一下也可以，但是不能形成惯例，否则你这个皇帝当不了两天了，他们是你统治的根基，最后你只能去抢老百姓的，抢狠了又害怕民变，于是就去抢夺商户的，上面的人花费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自古如此。”
一路下山，夏芷安还在思索白羽刚才说的话，她不得不承认，这番她闻所未闻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白羽，那……你要是皇帝，你会怎么做？”
夏芷安一直到坐上马车都没想出解决的办法，关键是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社会形态能够打破所谓的“按权分配”。
“我？我又不是皇帝，干嘛要替皇帝操心？”白羽靠在马车的软塌上道。
“可是，我是皇帝呀！”夏芷安摇他的胳膊，“你也不想我以后变成那样，对不对？”
白羽拉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林立的商号，“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我也没想好，但是我可以确定，这个问题不解决，北疆今天的一切迟早会化为乌有。”
在地球的历史上，最终因为资本的崛起让“按权分配”逐渐淘汰，但按资本分配同样会产生两级分化的问题，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没钱的人越来越穷，但这对比“按权分配”的旧社会，仍然是一种进步。
如果说资本的每个毛孔里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那按权分配的封建主义则是整个身体都泡在血海里。
至于按资本分配的后面是什么？
没人知道答案。
德意志的马先生提出“按劳分配”，但可惜，地球的历史上还未出现过稳定的“按劳分配”的社会形态，所有的社会实验最终都失败了，最后无一例外地都滑向了“按权分配”。
所以，白羽没有答案。
话题有沉重，一路无言，到了北都府，意外发现宝萱和老姚坐在夏芷安的公事房里。
“宝萱，你怎么来了？”夏芷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