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梦难得早睡了。
梦里,那个男孩拍着篮球一路跑过来模样,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加工之后,变得愈发美好。
他从光影里一路穿过,头发轻轻舞动,年少的躯体上覆着一层薄肌。在那个高考后夏日里,仿佛生命力的具象化。
“卓阿姨!”清亮亮地一叫,带着几分未开窍的傻气,丝毫不知灾难将近。
卓梦醒了,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迷迷糊糊搓着自己的脸。
其实她有想过,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到底是什么,怎么就那么怕被那老头骂呢?作为一个从小被骂到大的人,为什么没有被骂皮实,反而还愈发敏感了呢?明明她平时也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后来她琢磨明白了,她怕的从来不是唾弃和白眼本身,更无关所谓“父亲的爱与认可”,她怕的其实是那些谩骂里暗含的威胁——今天她所享有的优渥生活,很可能明天就将不属于她。
每次家庭聚餐对她来说都像一次考核——如果单是她本人说错话容易挨骂那还是好的,那她只要少说话、降低存在感就行了,但关键是其他人犯蠢爸还是会迁怒于她,那她就不得不把其他三个也拉扯起来,并在席间尽全力阻止一切可能让爸不高兴的事情发生。
所以每次家庭聚餐结束,对她而言就像是历了一次大劫。
她曾有过精神压力大到快疯掉的阶段,因为发现爸会把一切最难回答的问题问到她这里,一切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甩到她手里,然后趁她出错在席间对她发大火,吓得其他三个都不敢出声。
这大概就是家里其他人对她都还不错的主要原因,她都已经够惨了。
有时她会想,如果没了她这个出气筒,爸的这些情绪要往哪里发泄——实际上这个家里的夫妻恩爱、父慈子孝,主要还是因为她承受了太多吧?
所以要离开吗?断绝关系,看他们会不会乱成一锅粥?
别开玩笑了。她住的大平层是爸给的,开的劳斯莱斯是爸给的,每月十万的零花钱是爸给的,能在大姐公司做总助也是爸安排的。
就算她有点本事,可以自己做生意,那也是得顶着卓氏千金的名头才好混,她签下来的那些单子,很大程度上还是看“卓东”的面子。
所以每次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卓梦就在心里算账——在这儿受这老登的气,一个月有十万,断绝关系出去单干还得受别人的气,一个月可能还赚不到十万。
她到底是卓东的女儿,永远用商业思维做事,她的原则是只要还爆得出金币,那就是好登。
卓家有着自己的“商业帝国”,爸又向来稳扎稳打,轻易不会破产。所以只要卓梦别飘,其他三个也尽量控制住,那么熬死他之后,后面尽是坦途。
是的,她不仅不要断绝关系,还要事事做得尽善尽美,只求把这老登哄高兴了,不给他任何断绝关系的借口。
她永远无法想象有朝一日,那些美味珍馐不能想吃就吃了,也没法七大洲旅游说走就走了,账上不会准时下发工资和零花钱了,列表里那些弟弟们也将弃她而去了。
所以她就想象不出这两年,那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
新保姆的事还没着落,卓梦久违地自己做了杯咖啡,一边慢悠悠喝着,一边翻看大姐给的资料。
那场相亲后不到半年,倪斌就卖掉了那栋别墅,搬进了普通商品房。同时,为了维持酒厂运作,他开始大量借款。
22年中,倪斌把名下所有房产都卖了,至于住哪里,不知道。
临近年关,卖掉了豪车——这种生意场上充门面的东西都脱手了,说明已经无力回天。
最后的半年,几乎就是在拆东墙补西墙,以近乎欺骗的方式借款,去填上门催还的债。就这样直到酒厂完全停摆,倪斌锒铛入狱。
卓万说还好他老婆死得早,不然会比死还难受。她似乎没想过,倪斌老婆是死了,但儿子还活着。
卓梦叹了口气,开电脑,接收之前完全无视的大姐二姐发来的各种数据表,逐一分析过去。
等大致心里有数了,就已经下午两点了。
饥肠辘辘。
她又热了份便当吃下去,然后洗个澡,换衣服出门。
*
卓梦不邋遢的时候还是挺整洁的。
她穿了件缎面真丝上衣,交领很显气质,下身是条浅色筒裙,与上衣相得益彰。穿高跟鞋时看到鞋面上的钻,才想起把还丢在岛台上的钻石项链戴上,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一下,然后拿上手包出门。
她确实不爱用司机,但也不是因为喜欢开车,主要是很讨厌那种不管去哪里都有另一个人知道的感觉。
哪怕是没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香槟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倪氏酒厂的大门外,入目是一片萧条,门上血红的“欠债还钱”触目惊心。
卓梦下车时,还被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