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时看了他一会,慢慢低下头,悄无声息地收拾残局。苍何也沉默,最后出门去不知做什么,留她一人在屋中。
看着手上的布条,她心里发酸。
苍时认为苍何于谢家做了什么手脚,也不过是揣测。她凭空生出的疑心和恨都被胡乱掩盖,多年相伴,还是情字占了上风。他们之间,原本是有情在的。
快速收拾了屋子,苍时起身,转身却见苍何端着一盆水走进来,不紧不慢搁在一边案上。她不明就里:“你做什么?”
苍何拧了毛巾,温热的水汽氤氲,他抖开毛巾,走到苍时前面。他已经比她高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是这样。苍时心里却还念着两人第一次见时,苍何刚到她胸口,乖乖的。
凝望之间,苍何已经把温水浸透的巾子贴在她脸上,为苍时擦去滑稽的乔装。他手上动作很轻,又极小心,像是擦拭蒙尘明珠,生怕玉碎。
苍时问:“你认出我了,以后要如何处置?”
“我的皇姐,自然是要坐在长公主位置上。”
“可我早在三年前已死。”
苍何又涤了一遍毛巾,水声温吞淅沥,苍时脸上被热气拭过,遇着空气格外凉爽。她听见苍何说:“那我将你藏在屋子里,不让旁人知晓。”
苍时任由他帮自己擦干净了脸。这不是她要的来生。苍时低声叹了一口气,转身将要走,苍何却将她的肩膀拗过来。
“怎么,你还真想把我留在这?”苍时面色不悦,“别忘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宫女,有什么本事能待在御书房?”
苍何很快松开手,黑曜石般的双瞳定定看着苍时,一刻不曾动摇,他似乎相信,苍时会留在这里听他说下去。
于是他开口了:“虽不及原来那般至高无上,皇后之位仍是空的。”
“你疯了?”苍时一怔,对面神色并未改变,愈发坚定,她旋即蹙起眉头,“你真疯了。”
她甩袖离开,全然忘了自己的宫女身份。直到在路上行走,视野中多了凋落的玉兰叶,苍时才抬头停脚。桐宫。
下意识走到了此处。苍时遥遥瞥过去,落了锁的大门,看起来再也不会打开。然而那墙外的玉兰树,年复一年地凋落生长,从不出错。
苍时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往宿处去。
后来的一段时间,苍何不曾逾矩,我行我素,只是默默把她的工作削减许多。苍时得了闲,便去打理桐宫,如今里头常年无人,已经积灰。花草更是疯长,成了荒原。
苍时如今的身体名叫阿时,谁也不知她的身世,从何处来,家住何方。就连挑她进宫的姑姑也一问三不知。苍时猜测,她大概真是天道运行时的差错,一不小心降落在了错乱的时空。
如今,她不能以苍时的身份与外界联络,也不能借宫女身份去翻旧案,无法找到确凿证据说明苍何的“罪行”。
苍时连着几日试着出宫,都被侍卫毫不留情断了念头。她无钱无权,竟连外头什么动静都一概不知。苍时才知道自己慌了,她怕苍何那话会当真,所以一定要早日确认他有罪。
这样她才能光明正大地恨,然后复仇,然后,重生。这场意外,原不该存在,苍何本应永永远远活在她的梦魇之下,与她的魂灵捆绑在一起,成一个失常的帝王。做一个失格的陛下。
可他无罪。
如今的青鸾王朝,正是一片盛世。往日世家大族拢权,奢靡乱象不绝。苍何掌权后,先除王谢两家,不给其他家族实权,从不信任何人,如履薄冰、滴水不漏。这般制衡下,官场风气好了许多。
苍时越听外头人的好话,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这仿佛说明谢家倒台是活该,是他们作的。再坏又怎样,苍时心目中的谢家,始终是她的家。与她同样姓氏的苍何,是毁掉这个家的元凶。
仿佛天助她也,苍时无意中和当年放出宫的宫人联络上,得知了当年母后中毒而死的真相。消息来得如此确凿,如此容易,她很快确定,这是苍何暗中推波助澜。无疑。
得到真相的当天,苍时辗转反侧。一旁的宫女迷迷糊糊梦醒,问:“阿时,你还未睡么?”
苍时三言两语敷衍:“白日喝了几盏茶,没什么困意。”
四周寂静,宫禁已上。苍时翻下榻,穿上鞋,蒙了面,悄无声息离开。已是深夜,宫中巡逻的侍卫也换了班,苍时在宫里生活几月余,自然知道时间和布置,钻了空子前去苍何殿上。
门前值守的人睁着惺忪睡眼,苍时避开耳目,找到素日翻墙的位置,几下攀上墙沿。这么久了,他的墙还留着往日她爬过的痕迹。苍时瞥了眼旁边的玉兰树,顺当从上面滑下去。
树比人长寿,十年不改。
这么一折腾下来,心里的情绪却淡了许多。好像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月夜,她是外出归来的长公主,为苍何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苍时熟门熟路找到窗户,撬开锁,翻了进去。一下子,暖意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