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蜀素日里不喜波折,故而沉浸在固有生活中。若是有人打破这点宁静,他也先藏在幕后静静观望。
苍时不明表,他绝不先提。
但丰蜀夜里沉思,他早已过了年少懵懂的时候,不该与谁拉扯,为一点脸面刻意装糊涂。可真要他坦然相对,亦是做不到。
他的纠结终于有了了断。王携之自从察觉他与苍时往来颇多,有意无意提点,丰蜀面上应下了。真正断了这份心的,还要说起那一天。
下了暴雨,丰蜀恰巧途径国子监,便筹划给苍时送伞。臣子本分,没什么不妥。行至廊前,忽见一人早已守在原地,等苍时出来。
丰蜀做贼心虚般,在旁静静观望。这人他也认识,原本是清音坊的乐师,后不知怎的拿着信物上谢家去,摇身一变,冠了谢姓,成了大家公子。
他听说,苍时厌恶此人到极点。前不久秋猎,苍时也正因此人心烦意乱。丰蜀平日留心身边人言行,他隐约得了揣测,谢谦能回谢家,有王家一半功劳。
既然是王家人的安排,那他不必多加干涉。只是,苍时平日冷眼相待,谢谦还要巴巴地来送伞?未免不识好歹。
或者,太痴心说梦。
丰蜀眼瞧着苍时看也不看谢谦一眼,正要迎上去,有人抢先一步。他顿时僵在原地。雨幕萧瑟,看那一对佳人才子的背影,丰蜀轻笑一声,提起脚,轻快地迈步回府。
如释重负。既然是痴心妄想,那不如一刀斩断,何必夜里辗转反侧。她若真心想要与他厮守,何必用厨子二字推托,像苍时那样女子,想必言辞直白,不会这样扭捏。
是他误会了。
丰蜀低头看他的令牌。右金吾卫罢了。怎么比得上?
走错了路,转回来便是。丰蜀又开始日出而作日入不息,勤勤恳恳工作,再没闲思去多想。一转眼,入冬了。
羽都飘雪那天,宫中嫔妃宫人都出来赏雪。丰蜀照例在外头巡逻,路过长公主府,隐约听见墙内笑声。他刻意加快脚步,鞋底踩得碎雪窸窣,更像硕鼠啃噬,扰人心绪。
恰巧在他走过门时,长公主府中走出一人,身披斗篷,遥遥看向这边。她像是怕丰蜀立刻走远,喊道:“丰大人,留步。”
丰蜀停下脚,转身行礼。对面人果真说:“天气冷,进府上喝杯酒吧。”
“微臣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从命。”
苍时笑着,讥诮道:“丰大人近来是真忙啊,我这长公主也没本事请来。三番邀约,竟一个也不应。”
丰蜀不明就里,苍时已经甩袖而去。一旁的宫人焦急看了两眼,小声解释:“大人这样,就算没空也该婉拒,怎得一个讯也不回!”
回到府上,他才知道,苍时一直有在邀约自己,去安国寺上香,去天香楼吃饭。可他一直处理公务,刻意不看这些,竟都叫下人推辞了。
小厮委屈道:“是大人说无论谁邀约都推掉的。”
“可那是长公主,你也敢推?”
“大人,我问了您长公主邀约也不应么?是您亲口说殿下即便天天邀约也都推掉。”
丰蜀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暗自恼了去。他藏得好好的心思,是濒临干涸的溪水,因为一场雪,又决堤了。
临近苍时的生辰,丰蜀四处打探她的喜好,想着送礼弥补过失。也不知谁口风不紧,这时传到苍时耳中去了。丰蜀得了一封信,虽未署名,却也知出自何人之手。
不过寥寥八字。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丰蜀搁了信,心想,还是让雪结成冰吧。干什么要撩拨自己,等上钩了又扬长而去?他又一头扎进公务中,再不想被人戏弄。
等生辰那日,苍时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丰蜀人来,只有一份贺礼,孤零零摆在面前。
谁说骄矜的殿下恃宠而骄,就不会计较得失。她也怕心意错付,也怕他误会。她要计较的东西太多了,每一件事情都要刻骨铭心,才能挽救。所以他呢?
苍时有时想,她的心意来得轻佻,恐怕不能对得起这个一板一眼做事的将军大人。可她又想,今生她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年,肯将一点天真分给他,足矣。
苍时既想利用他,逆转罗谦偷取布防图一事,又恐怕他从此再不信她有真心。既然如此,两人必定要分道扬镳。
她有无数个来世弥补过错,只要她再谨慎,再仔细一些,就不会让罗谦重返谢家,省去许多麻烦。至于王家倒台,丰蜀的悲欢,又与她何干。
*
三月初三,人间上巳。
郊外草色青青,河畔饮酒作诗,畅意如此。
说实话,苍时有些厌倦文会讲经会,她重复着陈词滥调,得到一群人的艳羡和仰慕,太无聊。她更想,像当年豆蔻时那般,为一朵花惊艳不已。
而非把自己折磨成无所不能的、无坚不摧的苍时。
这些秘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