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许东来就要告辞,沈凤仪挽留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这次多住两天,我和你妈妈也好多聊聊天。转眼我们年纪都大了,这样见面的日子,以后不多了。”
她这话说的伤感,许东来也不好坚辞,笑道:“伯母,那我多留一天,也陪陪您老人家,后面学校有事,确实真不能再逗留了。”他现在是南省朱市一个中专学校里的副校长,平时校务还挺多的。
沈凤仪笑道:“行,行。”又望着妯娌道:“看到东来,我就想到他们兄弟小的时候,转眼之间,他们也都有了白发了。”
包静虹点头道:“可不是嘛?我们见一回少一回,等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在了,他们兄弟之间,怕是也不大走动了。”
这话,却是戳到了沈凤仪的心病上来。
上次小儿子回来,和长子闹得不愉快,隔了这么两三个月了,兄弟俩也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这还是她在的时候呢!
就听许东来开口,说今天想去找堂哥聊聊天,沈凤仪握着他的手道:“东来,你堂哥那边,也劳你多劝劝。”
“好的,伯母,你放心。”
沈凤仪点了点头,也没好多说。
今天不赶着去哪里,早饭大家都吃得比较悠闲,许东来问了几句小华的情况,得知她中专上了一学期就进了工厂,笑道:“先去历练历练也好,你才十七岁,人生还长着呢!”
许小华觉得她的论调和其他人不一样,笑问道:“叔,你不觉得我这年纪不读书,不拿文凭有些可惜吗?”东来叔和她不一样,她是知道后面时代的走向。不然,她怕是也无法说服自己,不读书进工厂。
许东来笑道:“这事放在别人家,可能有些稀奇,放在我们家,有什么好稀奇的?难道你奶奶和爸妈都没告诉你,你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
许小华摇摇头,“没有。”
就听许东来道:“你爷爷17岁的时候,从省师范馆毕业,就去乡下小学教了几年书,后来官方选拔人才去国外学习进修,你爷爷通过了选拔。”说到这里,问小华道:“你爷爷第一次在国外待了有五年吧,你觉得他拿了几个学位?”
许小华想了一下,“三个?”那个年代出国的人,都特别拼,拿两个都是正常的,听堂叔这语气,肯定不是两个。
许东来笑着摇头道:“一个都没有。他认为文凭不重要,真才实学才重要,头几年,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却没有拿到一个学校的最终文凭,后来辛亥革命爆发,他跟着同学们一块回来攻打南京政府了,辛亥革命结束,他又离开了军队,去办报纸。后面得罪了当权派,被下大牢,经过同学们营救,又逃到了国外。这次去学经济,倒是拿了个文凭……”
许小华渐渐就听入了迷,她想不到爷爷还有这样传奇的人生,忍不住和东来叔道:“奶奶只告诉我,爷爷后来在大学教书。”
许东来笑道:“那是最后的事了,你爷爷后来对政治失望透顶,一心著
书立说,顿了一下又道:所以我说,你中学毕业不接着读书,在别人家可能稀奇,在我们家一点儿都不稀奇,你爷爷要是健在,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许东来说这些,是看出来这个孩子对于自己不读书的事儿,似乎还有些自责,觉得像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一样。
但是在许东来看来,学历低点高点,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这个孩子走在向善、向好的路上就行。
每个人都会受制于时代和年龄,顾虑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唯一的评判标准,大概就是是否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小华想进工厂,并且在这条路上一直努力着,他觉得就很好了。
许小华知道,堂叔说这些有宽慰她的意思,点头笑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叔。”
堂叔的这一番话,却是解开了小华的一个心结。特别是她和庆元哥订婚以后,俩人之间的差距,让她心底也有过些许茫然。
饭后,许东来和许小华一起出门,问她道:“你爸最近还好吗?”
“还好,春节的时候,回来待了一些天。”
许东来点点头,“你大伯当时也没回来住吧?”
“没有,从去年年底大伯一家搬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住过了。”听到这句,她就猜到,堂叔接下来大概要和她说什么。
果然就听堂叔开口道:“小华,你爷爷生前,对我们这些侄子、侄女都很好,但凡谁家困难些,你爷爷都会给出学费和生活费。所以,小华,我也多嘴劝两句,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别往心里去。”
“叔,你这话就客气了,你尽管说。”
“你大伯是个好人,就是性子温和些,可能耳根子也软,他前头那个女儿,毕竟不是亲生的,现在又离了婚,说是孤家寡人也不为过,要是再兄弟反目,对你大伯来说,创伤也太大了些。”他这次过来,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堂哥,忽然就有些衰老、颓丧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