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翘起食指,略笨拙斟茶,不回答他。
“撂下。”他命令。
她继续斟。
周京臣夺过茶壶,搁在桌上,“手怎么弄的?”
华大伯父的距离近,瞥了一眼,“口子够深的,流血了,清洗了吗?”
长辈关心,她不得不领情,“洗了。”
周京臣皱眉,摁下桌角的服务铃,“药箱。”
很快一名侍者送入包厢。
“碎玻璃割的?”他拆了一支碘伏棉签。
程禧仍旧不回答。
“这丫头,耍小性子。”李韵晟端起茶,数落她,“你爸妈宠坏了。”
“我母亲没宠过她,从小报了艺术班,不认真学,挨骂。”周京臣涂抹她伤口,半严肃,半调侃,“对吗?骂笨丫头,懒丫头。”
程禧喉咙溢出哼。
他闷笑。
“市里的书法比赛,成绩倒数,字不漂亮无所谓,写得歪歪斜斜,我母亲着急,打她了。”周京臣消毒完,撕开创可贴,“我正好在家,哭着跑我房间求救。”
程禧手往回缩,他攥得紧,“老实些。”
她不动了。
“打哪了?”他贴住伤口,“告诉舅舅和大伯父。”
程禧气的胸脯一鼓一鼓。
周夫人是左撇子,打左屁股。
赶上五月份,周淮康夫妇嗜好养生,不开空调,老宅热,她衣服少,小短裤,小吊带,十四、五岁青春发育的年纪,周京臣突然回家,撞上她趴在茶几上挨打。
其实不疼,周夫人下手不重,吓唬她的。
可周夫人的威仪,她太怕了。
一个不注意,她溜了,找周京臣。
他脱了工作服,准备洗澡,背肌汗涔涔的,腿笔直修长,发现她闯进来,一张脸骤沉,抄起浴袍一裹,呵斥她出去。
周夫人在后面追,周京臣在屋里轰,程禧怕他,更怕周夫人,硬着头皮爬上周京臣的床,盖住毯子,他卧室空荡荡,只有床,书桌,她别无选择。
他指着阁楼调虎离山,支开周夫人,一把拽她下床。
那天程禧记忆犹新。
黄昏。
庭院的牡丹盛开。
她第一次见到他赤裸身躯。
周京臣亦是第一次见到她单薄的、若隐若现的少女模样。
“你母亲争强好胜。”李韵晟无奈,“可惜自己不是学习的材料,初中毕业去英国留学,她吃不惯西餐,回国东拼西凑混了个大学文凭,认识了你父亲。”
茶桌高,周京臣的位置又隐蔽,他胳膊绕过程禧,拍了一下她臀。
恰好是左边。
程禧瞪他。
“忘了你哭哭啼啼藏我被窝了?”他比划口型。
她张大嘴,“忘了。”
“你以为我母亲不知道你在床上?”周京臣扬眉梢,“我替你求情了,她装不知道。”
他出其不意,又一拍。
程禧恼了,踩他的皮鞋。
茶桌猛烈一晃,华大伯父低头瞧,周京臣在前一秒收回手,惊险躲过“抓包”。
“我承诺母亲教禧儿书法。”他嗓音染了笑,“朽木不可雕也,写得乱七八糟。”
程禧吸气,吐气,憋得肺胀。
周京臣打量她,几分宠溺,几分骄傲,像男人待女人,也像哥哥待妹妹,不加掩饰,又无从挑错,“跳舞可以,戏腔也凑合,琴棋书画是一点不精通,白学了。”
“书法我没白学。”她反驳。
“人来疯,是吧。”他扬下巴,窗台的书柜摆了围棋象棋和笔墨纸砚,“写一幅字。”
1、2、3号的包厢是专供权贵,权贵大多喜欢附庸风雅,显示文化内涵,这家酒楼很会配合,包厢里消遣的东西十分高雅。
程禧铺开宣纸,研了磨,“写一首诗。”
周京臣心知肚明她什么水平,大概率要出丑,忍了笑,“写。”
她伏案,握笔。
“手腕立住。”他拿了茶匙,金属柄敲她的腕骨,“太软。”
程禧发力。
“笔尖悬,笔杆垂直。”
“要不你来!”她递出笔,一甩,墨汁飞溅,鼻子黑了一块。
华大伯父和李韵晟大笑,“京臣,你由她写。”
周京臣不吵她了,自顾自饮了一口茶。
她一边写,一边念叨,“枯藤老树昏鸦,汤圆芝麻山楂,一锅装不下,又黏牙,又不好消化。”
华大伯父看书法字,再看她,如遭雷劈,摇了摇头。
程禧咬着毛笔的穗子,“哥哥教的。”
“你教的诗?”李韵晟难以置信。
周京臣面容寒森森,“我这么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