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书生打扮,戴造型高而方正的巾帽,身穿宽博的灰白麻衣,白袜布鞋,背后还背着一个箱子。
有点像倩女幽魂里的书生宁采臣,只是他比宁采臣那种一惊一乍看起来要澹然不少。
除了很知名的,或者能延续生命诞生族群的妖怪,大部分妖怪的诞生都是没有逻辑可言。
风无理一时间也没认出这是什么妖怪,但是能肯定很弱小。
“有事吗?”
“公子果然能看得见我。”
那书生浅笑,对他作了一揖:“这边日头正勐,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风无理就这样跟对方走了,莫名觉得既视感很强烈。
等一下不会又出现一窝小猫之类的?
两人走在校道内,树叶间隙的光影浮过他的脸,却径直穿过那个书生照在地上。
风无理嗅到了他的虚弱,不同于弱小的虚弱,是垂死的弥留之际。
“你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风无理问。
书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小生还什么也没说,不过确实有一事想麻烦公子。”
两人在树荫下并列,他给风无理指了个方向,顺着他的指的地方,风无理看到一个人。
那个在植物园画画的女生。
“我的主人是上个朝代的一个书生,是一个痴迷于画的秀才。”
他是一只笔怪,本体是一杆画笔,那大概是两百年前发生的事。
有一位穷酸秀才,不通策论,不善八股。
他说桉上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
穷酸秀才最推崇蒲公的志异杂集,喜欢其中的耸人惊闻之事,喜欢看那些离经叛道的批判八股之章。
但是他不善着作,也不能像蒲公那样作出惊世之文,却因为迷恋上了那些妖魔故事,开始将那些妖魔画诸于纸上。
一杆秀才笔,画尽神鬼荒诞离奇事。
他对画如痴如狂,痴迷若狂,更是酷爱画妖仙神魔之流。
秀才没日没夜,一刻没有停止作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穷酸秀才画神仙,又拿神仙换纸钱。
有人说,他屋里什么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山山的画卷。
后来,他画什么像什么,画山是山,画河是河。
就连画的妖魔也跟真的能夺命噬魂一样。
不少人请他作画,不少人买他的画,其他乡里的人都会过来看他的画,更有名流人士与他会晤。
镇子上有个大老爷,大老爷知道这件事后,请他去家中画一副丹青。
但是那大老爷生得丑陋,黑脸短毛,芝麻眼睛倒葱鼻,左脸流脓右脸生疮,一嘴烂牙黄黑如豆,一双大耳能招风。
谁知道秀才一看,嘿!妖怪,这不是我最擅长的题材嘛?
他提笔就画,下笔生花。
众人围了上来,只看到一头长喙大耳的黑猪怪出现在了纸上。
抬头看去那大老爷,低头看这猪怪。
门房的一看,说真像真像;丫鬟一看,说真像真像;厨子一看,说真像真像;教书先生一看,说真像真像。
却有一人过来低头一看,不像不像!
说不像的,正是那大老爷。
而此时的大老爷,却已经气得五官扭曲,六孔生烟。
所有人一看,直道:画里的跑出来了!
大老爷在这个镇子就是天,他让两个下人过来,把秀才的手给打断了,扔了出去。
手断了,穷酸秀才恍然醒悟。
他画了个人呐!
秀才的手断了,再也画不了画。
那年冬天很冷。
画不了画,没钱买炭,没炭烧的冬天过活不下去,秀才就把屋里的画拿去烧。
烧完狐仙烧夜叉,烧完鬼女烧山怪,到最后一屋子画烧完,屋子又慢慢变冷,秀才忽然听到欢颜笑语。
他回头一看,看到了满屋子妖精鬼怪。
他们把酒谈欢,嬉闹作乐,邀请秀才去了一处不会寒冷,不会饥饿的地方。
风无理听完这个故事,摇了摇头。
“他没那么大的灵力,不可能真的以画画创造出这么多妖怪,这应该不是真的。”
书生笑了笑,接着道:“确实如此,事实是,冬天过去之后,镇子的人来到秀才家,发现一屋子碎纸飞灰,和死在了那个冬天的秀才。”
一片叶子掉落,落在了风无理脑袋上,他捻了下来,摩挲着叶片:“那一杆笔,因为画多了妖怪,沾染了人的思念,慢慢变得不太一样,最后有了你?”
“便是如此。”
“可是你现在也要消散了,你时日无多,就要离开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