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一关,粱书吏便知,他们这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了。
他也不等韩九兮开口问,便主动道:“韩大人,实不相瞒……下官能察觉到王太守的动作,其实并非偶然。”
“哦?此话怎讲?”
韩九兮挑了挑眉头,可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桌上那个木盒中的山硝子上。
粱书吏看了他一眼,这才道:“韩大人可识得……季贇山?”
韩九兮对这个名字倒是不陌生。
他来这鹤邺上任刺史没几日,便开始翻看此地原来的那些官员名录。
这季贇山,便是五六年前被外放至此的刺史。
府衙的案书上录,他是猝死于家中的。
韩九兮抬头看着粱书吏,并未答话,只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粱书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季大人来此上任之时,不过不惑之年。平日里连酒水都不吃,身体倒也算康健,可不知为何,有一日的晚上便突然死在了家中。”
韩九兮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了想,这才颔首,又问:“这也是王太守的手笔吗?”
其实他一早便有了怀疑。
王太守在这鹤邺已经四十余年,可奇怪的是,此地的刺史一职却向来是流水一般,每过几年便会指派新人上任。
而那些曾经在此任职的,不是自己主动递了请辞书仓皇出逃,便是各种奇怪的缘由暴毙而亡。
而此处天高皇帝远,朝廷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把这刺史空缺当做处置罪臣的好去处。
老虎不发威,猴子便能称大王。
粱书吏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咬牙点了点头。
“回大人……当年往季大人膳食中下毒之人,正是王太守,只不过……用的是雄黄。”
韩九兮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饱览群书,对药理虽说并不精通,却也能知其一二。
“用雄黄下毒,仵作缘何验不出来?”
毕竟被毒死之人的尸身,还是很容易辨认的,即便那仵作收了好处,试图在案书上做手脚,可毕竟有那么多人看着呢,总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睁眼说瞎话。
粱书吏苦笑一声,“这便是王太守的高明之处。那季大人本是长安人,来到这潮湿的地界后,身上便生了疹,常年都服药,若不然便会搔痒难耐。而他服用的药物中,便有一味……是雄黄。”
韩九兮听了这话,顿时恍然大悟,脸色都冷了几分。
“所以,仵作应当是验出来了,只不过……却是过量。”
“正是。”
粱书吏叹了口气,又道:“当年,衙门便是这般结案的,还有模有样地拉了平日里给季大人瞧病的坐堂大夫当那替死鬼,办得天衣无缝。”
其实,就算粱书吏不说,韩九兮也能想得到。
若是没有在明面儿上顶罪的人,这王太守想来早就被人状告到京城去了。
毕竟,经过他数月的查证,王太守的根基大多都只在鹤邺城,还未发现有什么旁的靠山。
如此……倒是好办许多。
韩九兮看了他许久,心中也确实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前面几任刺史都能被王太守摆平,此番,你却缘何要冒险助我?”
粱书吏默了默,忽然就低下了头。
“有些事,总得有个头不是?”
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他们府衙的其他人,也迟早会惨遭毒手。
毕竟这么些年来,王太守背地里做的那些个事儿也不是密不透风。
只不过,他们都都不过是一群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小官,又有何人能与之抗衡?
还不是只能缩着脑袋,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活。
如今来了个新刺史,不过数月间就引起了王太守的主意,以至于迫不及待就想要除去。
能这般被忌惮,想来应当是个厉害的。
粱书吏郑重地站起,对着韩九兮弯腰拱了拱手,“韩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早就想要脱离王太守的掌控了,奈何却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只能伺机蛰伏,明哲保身。他既这般急于动手,想必您手中已经有了让他忌惮的筹码。如此……不若放手一搏。”
听了这话的韩九兮与司马玉面面相觑,倒是对这粱书吏有些刮目相看。
——这人果真是个聪明圆滑之辈,竟从这等蛛丝马迹上就察觉到了异常。
眼下,他们手中的确是掌握了不少证据,可都是暗地里悄悄地查出来的,并未惊动府衙的任何人。
粱书吏能仅仅通过王太守的态度就准确地判断到了他们二人调查的进展,若此人并非是站在他们这边,那可真有些棘手了。
韩九兮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面色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坐下吧,你来说说,是何时察觉到王太守开始下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