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看了一眼闻棠,见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四的丫头模样,又想到方才她说的那番话,顿时就有些不悦了。
“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花楼?不过是小二之间打打闹闹的玩笑罢了。”
闻棠挺直身板,冷眼瞧着面前的那肥头大耳的掌柜。
“玩笑?那不若……掌柜的今日也扮一回老鸨,站在门口揽一回客,权当是玩笑了?”
那掌柜的听了这话简直不可思议。
他瞪大了眼睛怒道:“简直荒谬!我……我堂堂大男人,怎可如此打扮?真是有失体统!”
闻棠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冷冷道:“有句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自己都不愿这般「彩衣娱人」,又如何能放任这望月楼的小二欺凌闻桑呢?”
那掌柜被闻棠说得脸都涨红了,可转念一想,却发现自己这是被这丫头带沟里去了,赶忙换了个思路重整旗鼓。
“我是这望月楼的掌柜,如何与一个下人相比?你可知,这沙大户家的门槛有多高?你弟弟能来当个小二,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莫要不识抬举!”
闻棠冷静地听他说完一大通,想着这掌柜的总算还是有点脑子,知道该如何以权压人,倒是不算太笨。
她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沙大户的门槛高不高我不知道,总归前几次去,也没被绊着。你方才所说的这「恩惠」,就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闻桑在这儿做活计,每月拿银钱,不是正常的劳动买卖关系?谁在你们这儿白吃白住了?”
闻棠一边说着,一边看了身后的弟弟一眼,又转回头对着那掌柜。
“你们望月楼如何欺凌弱小我就不必说了,只不过……掌柜的可以为人上之人,可跑堂小二便身份低贱,可以随意欺负,究竟是你这般想,还是代表了沙府?你们东家挣的银钱,就没有普通老百姓口袋里的吗?若是有,这小二也是百姓,是你们的衣食父母。管衣食父母叫「下人」,这话若是传出去……”
后面的话闻棠没有说下去,可在座的人,哪个没有明白她那未尽之言的含义?
这年头,在铺子里当伙计或是小二的人,可不是大户人家府上那些个签了卖身契的奴才。
拿着银钱,干着活计,便是双方都自愿的。
若是哪日不满意了,将人赶走换下一个便是,万不能像对待那些奴仆一般随意打杀。
方才他的这一番话……还真是叫闻棠捉住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而那肥头大耳满面赤红的掌柜听得闻棠所言,心中更是后悔不迭。
方才他听得这丫头说要让自己扮做老鸨,心中气愤,一时气血上涌就说错了话。
可偏偏被这鬼精的丫头逮住了破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夸大曲解。
这堂中可有不少远近的客人呢!
正当他抓耳挠腮,心中想着要如何将自己的话圆回去之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此女所言甚是。你们望月楼这般仗势欺人,确有不妥啊。”
掌柜原本还当是哪个路见不平的想要上来帮个腔,可当他回头一看,顿时就觉得脑袋嗡嗡的。
“刺史大人……您……”
怎么在这儿?!
韩九兮走上前来,根本就不看那掌柜的。
以他的身份,只消往这儿一站,旁的压根不必多说。
他径直走到闻棠姐弟二人的面前,转头对着后面的闻桑说道:“你去换身衣裳吧。”
看着闻桑离开的背影,韩九兮心中竟有些愧疚了起来。
他日日来这望月楼中,只知晓那堂中的确是有个小姑娘模样的人,可却从未细看。
因此,他压根就没有发现那竟是个男娃扮成的,还是她的弟弟。
若不然……
韩九兮一边想着,一边看向闻棠,却见她见到自己之时始终不卑不亢,还蹲身行了个礼,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浑身炸满了刺的模样。
闻棠也没有想到她今日前来还能遇上「肉盾」,且他身为刺史,竟还能为自己说话,是她如何都想不到的。
只不过,此人方才走来,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
眼下可是大白日呢。
闻棠想到上回送弟弟来之时,也看见他坐在堂中喝酒,心中不免冷嘲。
——好一个玩忽职守的鹤邺刺史啊。
韩九兮一出面,这望月楼的人果然老实了起来,就连跟在后头的墨北都觉得心中狠狠出了一口气。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想他们头一回来此时,还被那没有眼色的小二冷嘲热讽了一顿呢,哼!
待闻桑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手中拿着个小小包袱从后堂走出来之时,闻棠拉着他便径直出了门,一句话都没说。
待到了门外的大街上,闻桑这才扯住自家姐姐的袖子,小声道:“阿姊……咱们就这般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