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赵黎的下半张面孔遮起来的话——
见扶苏久久没有说话,黎筝冷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句谢,一筷子将扶苏夹给她的菜往饭碗边上扫了扫,就继续吃下头的饭粒。
里头的饭本就不多了,又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后,真的就只剩下三两口了。
黎筝索性抬高了碗,凑到嘴边上,胡乱将饭粒往嘴里赶。
在此过程中,倾斜着竖起的陶碗刚好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光洁的下巴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少年脑中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模样,那于午夜梦回中一遍遍出现的模样!
让扶苏目光一颤,心里“咯噔”了一声。
真的是她!居然真的是她!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迁徙,不分物种,不分族群,大大小小的动物们身影望不到头,所有的生灵在同一时刻抬脚,又在同一时刻落地,天地震动得像是要在顷刻间崩塌损毁,却完全及不上扶苏此刻心中震动的万分之一。
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的扶苏心道难怪!
难怪那日赵黎留宿,他会在皇宫的屋顶上见到陌生的白衣少女,下令去查,皇宫各处又都没有关于她的音讯!
难怪他会看到巫女白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进入赵黎的府邸,走进去却到处找不到巫女白的人,脚上的两个铃铛反倒大大咧咧地,摆放在一旁的桌几之上!
难怪此二人从未在同一场合同时出现,又不分你我,毫无芥蒂的将对方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处理!
原来这么长的时间,赵黎都是一人分饰二角陪伴在他身边!
扶苏遗忘了身为长公子的礼仪风姿,他欲言又止地半张着口,一双寒若星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黎筝身上。
若不是嬴政和蒙毅都在场,他真想抓着黎筝的手,好生问问,她为何要装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缓口气都还来不及,少女“哆”得一声将空了的碗放在了桌上,明知道他在看着她,依旧目不斜视,瞧也不瞧他地站起身,朝在座各位行了个礼,而后便以“需要消食”的理由撩开帘子出去了。
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他连半句话都没来得及问!
扶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急躁的目光转向了坐在帐篷门帘方向的嬴政。
指望着这位再三将人按在他身边的君王,能够再次出声,将黎筝给留下。
可嬴政不仅没拦黎筝,还睨着扶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格外差别对待地低斥:“捏着碗做什么?平日里吃了那么些还没饱吗?不怕撑着?”
少年一愣,试探地道:“父王的意思是?”
嬴政对着不开窍的不孝子孙感到绝望,他满脸嫌弃的皱紧了眉,手中的筷子同样落在了筷枕上:“吃饱了赶紧走,寡人要与蒙上卿单独用餐!”
听出弦外之音的扶苏面上一喜,动作急促的将碗筷放下。
欣长的身子站起的时候,带动着身后的凳子发出了刺耳的刮地声。
他迫不及待的往外迈步,走到帐篷口,骨节分明的手正要去拉厚重的挡光门帘,就跟进来的黎筝撞了个正着。
“唔!”
两人额头相撞的画面是如此的熟悉——就在赵黎被刺杀的那日,为了探看受伤士兵的伤势,他们两人也曾迎头撞到一起过。
鲜衣怒马少年装扮的女孩吃痛的捂着额头,而同样感到疼痛,后退了一步的扶苏下意识的将手转移了方向,抚向了女孩在周边白皙皮肤的对比下更显红肿的那一小块额角。
一切都是本能的趋势,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女孩温软的皮肤,心灵却像是被冻结的湖泊,在感受到热源后,没有觉得温暖,而是两相排斥的刺痛!
场景相似,人员相同,可物是人非,他们之间,已然有了巨大的裂痕。
黎筝也冷然地拂开他的手,迅速的整理好了表情,面朝嬴政,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陛下,蒙大人,外头的施隐宫说比赛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我们开始第二场比赛吧。”
扶苏骤然转头。
第二场比赛!
少年面色铁青,攥紧的手捏得发颤。
她这么卖力的打比赛,就是为了远离他,去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