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渣女式的不辞而别,避而不见,佴释之要显得心软太多。我几次三番口出冷语,他却好像永远守在我身后一步,只要回头,随时可堪触摸。
他是从来不向我隐瞒自己行踪的,何况,我与他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的友人巴无忌。
解决完手头任务,我先向总部发去一封灵讯,仔仔细细兴师问罪。
——连带上次,这已是第二回,佴释之行踪忽变,而看护之人竟不曾报备于我。
疏忽至此,实在不像是烟雨楼隐卫的素质。
等待回复的功夫,巴无忌告诉我,佴释之来信约我一见。
这夜。
仍是那条游船。
我提前半个时辰御风而至,却不想佴释之比我来得更早。
船主人引着我推门而入,风动灯摇,帘幔背后,隐隐绰绰是一道影子。旁人无声退去。我顿了顿,抬手撩过帘子,将其内情形尽收眼底。
他坐于妆镜之前,白衣单薄,长发披散。手中执一把玉栉,缓缓梳发,似在出神。
我一时竟不知是进是退。
“阿菱,”他不动作,只低声轻语,“怎么不上前来?”
他微微转身,我便看清他的侧脸。苍白,瘦削,像春日的残雪,覆在漆黑的枯树上,分明薄薄一层,却还要执拗着苟延残喘。
原来他竟比从前还要羸弱。
那日碍于情势,只隔着湖远远一望,来不及凑近了端详。怎么那些人竟不曾向我提起?
我嗓子发干,愧怍失语。
佴释之久等不至,低笑一声:“是了。我如今,的确不如从前好看。”
如梦初醒。
我心里一惊,三步做两步,冲上前去,扶住他肩膀。
“说什么胡话?天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男子。”
他恍若未闻,只将手中玉梳放下,漆黑双眸却望向镜中。我随他目光看去,银镜之内双影相映,姿态亲昵,只是衣装一赤一白,眉宇间容色一荣一枯,观之令人隐隐心惊。
佴释之望了一会,忽道:“阿菱,你都瞧见了什么?”
我忍住鼻酸,哑声道:“咱们这样站着,还跟年轻时一样。”
他叹道:“我已经不年轻了。”
“我近来时常做梦,都是一些三四百年前的旧事。那时我常去合欢宗找你,”佴释之声音很低,有如梦呓,“你们山脚下,有个很大的菱花池,你还记得吗?”
我含着泪点头。
他笑了笑,抓住我一只冰凉的手,暖在双掌之间。
“我有时见不到你,便在池边长廊下闲坐。眼睛望着池里的菱花,心里想的却常常是你。”
“阿菱,你想过自己名字的来由吗?”
“菱生于水,随波逐流。而你秉性浮浪,心思不定。”
“菱花娇小洁白,楚楚堪怜,结实却乌黑坚硬,棱角锐利。而你惯作娇柔姿态,秉性则倔强刚强。”
“你说,它像不像你?”
我僵若木雕,只觉双颊发烫,满心愧怍、羞愤交织,几欲就死。可等品出来一点言外之意,额角的热汗忽然又冷了下去。
“从前诸事,是我不对,”我有些发抖,全靠着他掌中那点暖意,才结结巴巴说下去,“你信我,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你不喜欢我出任务对不对?我回去就和他们说,我再不接了。你不能……你别、你别不要我。”
语至尾句,泣不成声。
“我从前说要分开,那都是违心的话。我十分、百分的喜欢你,一点都不想离开你。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我杀了你的师尊和师弟,我怕你心里恨我。”
我慌乱恐惧极了。
从前也有分别的时候,那时却皆是他来苦苦挽留。我虽然难过,却也因此更加安心、更加笃定——他的确是爱着我,他的确舍不得我,他的确十分在乎我。
——可这一次,却是他流露去意。
难道他真的不要我了?
不,绝不可以。
可我要如何留住他?
我浑身颤抖,手脚冰凉。
“西菱,”他念道,“菱角儿,菱菱……”
“自你我初识,已有439年,我便念了你439年。日日夜夜,唯此一念。”
“我只想和你一道儿。生在一处,死了,也要葬在一起。可是我的阿菱啊,她身边,总有太多的人。”
“钭白,云仲舒……蒯文远,萧绍,申屠寿,昌行满,任文毓,巴无忌,楚介,燕初……”他望着镜中倒影,将那些我几乎早已遗忘的名字,一一念来。
“阿菱很好,自然值得这么多人喜欢。”
“可这对我,着实有些不公。”
“我只念着阿菱,她为何不能也只念着我呢?”
“我不喜欢这样,但为了阿菱开心,我可以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