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比一个喜欢拐弯抹角,她半天没琢磨出这番话到底是在夸晏家人还是在骂晏家人。
对着茶博士含蓄高深的微笑,她只能默默感慨,“京城真复杂啊。”
雨势渐渐小了,她穿起油衣,绕着晏家大宅远远地走过半里地。
按照茶博士的热心指点,去寻附近一家名气大、口碑好的庄宅牙人[1],和牙人细细地说清家中情况,赁屋要求,约好两日后看房,起身回家。
把今天新得的消息琢磨了一路。
快到铜锣巷时,脚步骤然一顿。
茶博士嘴里身居“大理寺高位”的“晏家当家人”,和家门口河道中央曾经停过的两层官船,官船上方高高挂起“大理寺”三字灯笼,终于被她后知后觉地联系在一起。
应小满一惊之下,突然又想起——
牙婆把她拉扯去河边的当天,正值早晨天光好,船头居高临下、仿佛挑拣鲜鱼一般打量她的那位贵人,她其实隔着河面看清了相貌的。
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神色矜傲淡漠,穿一身华贵的火狐裘,腰间佩剑。
长得倒是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却仿佛手脚不能用似的,自个儿纹丝不动地站在船头,只张嘴使唤人,一个人把身边十来个小厮婢女使唤得团团转。
应小满的脑瓜子飞速转动起来。
当日早晨站在“大理寺”官船上打量她的那位贵人,难道就是茶博士口中担任“大理寺高官”的晏家当家人,晏容时?
她在不知情时,已经见过她仇家了!
————
傍晚转小的牛毛细雨里,应小满哼着歌儿踩水归家。
义母在家里忙忙碌碌地整理箱笼,听到进院的轻快踩水步声,从堂屋瞥来一眼,很快又瞄第二眼。
“今天怎么了 ,格外地高兴。”
“我知道仇家叫什么名字,住哪里,长什么模样了。”
应小满高高兴兴地掰开路边铺子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炊饼,分给阿织一半,“娘,我很快就能报仇了。”
义母大吃一惊,“别当着小孩子面说这些!”
抱起阿织去屋里炕上坐着,义母转身回来堂屋里,又悄悄问一句,“确定是恶人?”
应小满咬着炊饼说,“河边照过面,看着像恶人!”
遥远的“报仇”两字突然变得迫近眉睫,义母心底隐藏的忧虑不安瞬时间升腾上来,声线都开始颤抖:
“你要怎么报仇?俗话说,杀人偿命。就算是个大恶人,也轮不到你这十几岁的小娘子动手啊。你爹糊涂!”
“娘别怕。我是刚入京的外地人,和晏家人一个不认识。就像娘说的,谁也想不到我身上。”
应小满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赞叹说,“我爹真是个明白人。”
义母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哪处不对,皱着眉头做饭去了。
吃用过一碗开胃驱寒的胡辣汤,帮着收拾干净桌上,应小满叼着炊饼坐在桌边,开始循记忆慢慢地画像。
义母扫地的间隙凑过来瞧一眼,吃惊问,“你画的是人还是山猫?方里带圆一个脑袋,中间长圆一个鼻子,两条长线眯缝眼睛,哟,还斜眼看人。”
应小满放笔细看,自己也不大满意。她平日里学画画儿,都是对着山上的鸟兽鱼虫画,没怎么画过人。
指着桌上的“山猫”图,她嘴里如此形容:
“这便是我仇家的长相——单眼皮狭长眼睛,小麦肤色,眉毛浓黑,相貌堂堂,眼神阴沉。”
义母琢磨了半日,“听着确实有些凶恶。像恶人相貌。”
“山猫”图下头还藏着另一幅画儿,义母好奇心起,取来面前迎光细看,顿时就露出想笑又忍笑的模样:
“这幅又画得谁?还是方里带圆一个脑袋,又黑又亮两只眼睛,哟,双眼皮的狐狸。”
应小满脸皮一红,把画儿抢过来,对着“狐狸”图,嘴里形容道,
“天庭饱满,眉毛浓长,肤色白净,双眼皮大眼睛。——这个画的是西屋那位。”
义母奇道,“你怎知西屋那位是大眼睛。人压根没醒过,闭着眼。”
“是双眼皮大眼睛。”应小满坚持,“短短醒过一瞬,我瞧见了。”
母女两个正小声嘀咕时,阿织蹬蹬蹬地跑出来堂屋,惊奇地喊,“阿姐,快过来看。西屋哥哥好像醒了!”
西屋炕上昏沉沉三四日的年轻郎君,人挣扎在清醒和昏昧之间,眼睛似睁似闭,浓黑睫毛时不时地抖一下,眼睑偶尔睁开一条缝隙,便被屋里亮光刺激地闭上眼去。
义母如临大敌,急忙把阿织抱回自己屋里,又把女儿往后拉扯,自己挡在前头,凑近谨慎问,“这位郎君,你醒了?”
屋里母女两个睁大四只眼睛,瞪视良久,榻上的人动也不动。
应小满失望道,“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