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听到父亲这番懦弱没用的剖白,要说心里没有任何感触肯定是骗人的,舒灏然略显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轻轻喊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喊他“爸”,而这一声低唤,宛如叹气。
舒旌宇有些狼狈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有晶莹在涌动,他应该是真的感到了巨大的痛苦,因为他为了内心单纯的希望而努力的一切,走到今天来看,差不多毁得一样不剩,出轨的妻子,患病的大儿子,还有叛逆不服管教的小儿子,他想要的家变成了这样,要说绝望和痛苦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就像舒灏然之前说的那样,他可以理解,但绝对不可能心软和认同。
“灏然……”
舒旌宇微愣,因为他看到舒灏然用没有吊点滴的手,一颗颗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看到病号服慢慢敞开,露出那肌理分明的劲瘦身体,看到突兀的一大块青紫,蔓延在苍白的肌理中间,看到细密的汗珠浮在皮肤表面,看到那些他差点就要忘了的伤害,看到舒灏然坐在这里,默默承受的一切……
“这是最新的伤,我们按时间来,这里的刀疤是去年的,这里的枪伤是十三年前的,还有那次年夜饭的食物中毒,害得我一直肠胃很差……”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身体上残留的疤痕,最后轻压在那片青紫淤血的胸腹间,这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他所经历的磨难,即使话语间说的已经算轻描淡写,还是令人胆寒,“可是,每件事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我说是小妈和我哥他们做的,你不信,我拿出了证据,你不查,甚至听凭他们的话,帮助销毁一些可能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不想伤害我吗?我已经被伤害至此,还要怎么样才算伤害呢?”
要说亏欠,他仁慈地没有提及爷爷、妈
妈和赵婶,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是荆棘上的刺,缠裹在跳动的心脏上,每一下都让人感到痛不欲生。他没有提,是不想眼前的男人彻底崩溃,彻底迷失在是非对错的混沌里,变成家里的第二个精神病人,性格似乎决定了一切,舒旌宇就是舒旌宇,五十知命,到了这样的年纪,想要他忽然明辨黑白当断则断根本是不可能的,如今能让他认清一些事实,已经不错不错。
“……”一个又一个的残酷事实接踵而来,舒旌宇哑口无言,紧绷着身体,看着那些伤痕,无法挪开视线,回忆不由自主地翻飞,这些年舒灏然进出医院的次数确实让人心惊,可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解开衣扣,他根本就不曾想起过,下意识地……就忽略了。
“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咳咳……”舒灏然说完想说的话,合拢了衣服,没有忙着单手扣扣子,而是无力地向后靠了靠,抑制不住地咳起来,他在发低烧,胃腹和左肋也疼得厉害,这样坐着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撑着精力说着这些牵动情绪的话坚持到现在,似乎快到极限了,“经过昨晚的事……咳,我不会再让你待在那对神经病母子身边……”
“你……什么意思?”舒旌宇心口一拎,从回忆里恍然回神,对上舒灏然略显冷漠的眼睛,有些慌张。
“字面意思,咳……”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舒灏然咳得难受,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杯子,杯子里有水,但水已经凉了,“舒氏在英国的那个项目刚刚起步,你过去主持大局,待一阵子,咳咳……我不想再发生昨晚的事,舒易辰可以借口发疯不管你的死活,但我不行……”
舒易辰可以借口发疯不管你的死活,但我不行……
终究是承认了,心底那份在乎。
垂下的长长眼睫遮住了翻涌的感情
,那如同被绑缚着割肉般的无可奈何悄然无声,最深刻的波动总算传递到了舒旌宇的心里,他不是笨蛋,很多事到了今天,他的心里多少是有点数了,只不过……只不过他深陷的那片泥潭,大约这辈子都挣脱不了了。
“你让我想想……”不愿意答应,也不忍心当场拒绝,又是这样让他难以抉择的局面。
“你不必想了,咳咳……”舒灏然却不允许他迂回拖延,从英国回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左右着局势,不许人说不,“我不是和你商量……你必须去,否则咳……我就让那个项目功亏一篑,毁于一旦……”
“灏然!”
“我说到做到……”
说着说着,又变成了这样,不过说实话,舒灏然已经习惯这样,觉得没什么不好。他颓然无力地靠在那里,微微带笑,看着舒旌宇吃瘪的样子,看着他因为气恼而略略发红的脸和上下起伏的胸膛,看着看着,莫名有些恍惚,恍惚间像是又看到了爷爷,看到了妈妈,看到了赵婶……
那些人一起站在他的病床旁边,望着他,守着他,担心着他……
“咳……咳咳……”
“灏然……灏然?!医生!医生!”
画面渐渐模糊,都说撑到极限了,好累。
[爸,我疼……]
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再肆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