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灏然和许常贵走下一楼,走出天井,然后走出了院子,两人肩并着肩没有说话,一路走到田埂上,这才停了下来。
时间是晚上八点多,天已经全黑,乡下没有高楼林立,没有灯红酒绿,视线所及一片昏暗,只远远近近零星几盏橘色的路灯,勾勒出房屋的边角,对比之下,月亮变得很亮,夜空一片璀璨,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耳边清静安宁,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霓虹喧嚣,只间或听到一两声狗叫,伴着沙沙风声,轻轻水声,很快消散了去,归于平和。
冬日山里的夜风有点冷,舒灏然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咳了几声,不同于平常的衬衫西服加毛呢大衣,这次来乡下过年他穿了浅灰色高领粗线毛衣和蓝黑拼接的毛领羽绒服,真正像凌慕安说的那样,脱掉了西装,卸下了城市的重负。
“你该是有话跟我说,直接说得了,咳嗽,少抽点烟。”见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许常贵出手阻止,舒灏然却笑着让开,继续打开烟盒,夹了烟凑着打火机点燃。
“我这烟是特制的,有一定镇痛作用,咳……”舒灏然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去,跟着压住胸口咳了咳,“咳咳,我抽的不多,今天有点累,是真的想来一根。”
“……你是哪里疼吗?”许常贵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再接着路灯仔细看了看舒灏然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具体说不清,呵,我身体不好,经常这里那里疼,咳咳,没事,歇会儿就没事了。”舒灏然又吸了口烟,目光慢慢放远,他拉着许常贵出来,确实有话要说,但一时间不知该从哪句开始说起。
“好吧,总之你如果哪里不舒服要和我说。”许常贵轻轻叹了口气,也从口袋里拿了烟出来,其实他自己才应该少抽点,自从赵婶死后,他从一天几根变成了现在一天一包都不够,“呼~你们舒家的事,小赵跟我说的不多,我只听她
说你过得很辛苦也很痛苦,她想帮你,但自从被赶出来之后,也帮不上什么忙……”
“嗯,她就是心……”舒灏然微微垂下眸子,掩去些许愧疚和自责,但很快又扬起唇角问道:“许叔,你家里人一直这样不避讳赵婶的事吗?”
“也不是,有一阵子大家都闭口不提,搞得气氛很差,直到我阿爸召开家庭会议,说这样下去不行……”许常贵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他说小赵不会希望这样,说她活在每个人的心里,我们不应该关着她。”
“咳咳,那许叔觉得呢?许叔觉得哪样才是对的?”舒灏然看着手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神色不清,只有笑意始终挂在唇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赵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赵婶死后,许常贵就离开工作的地方,回了老家,暂时还没找工作,还没从赵婶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
“许叔,没有赵婶的日子确实很难熬,咳咳……”舒灏然拍了拍许常贵的肩膀,眼里盛着盈盈月色光华,“但最难熬的不是你我,而是爱着我们的其他人。”
许常贵沉默了一会儿,连着吸了几口烟,吞吐的烟圈在空气中弥散,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间像是还能看到赵婶的样子,听到那个爽朗声音对他说:抽烟对身体不好,能戒就戒掉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放不下……”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太过残酷,到了现在他依旧无法接受,“而你,因为不想别人担心就什么都藏着掖着,并不是好事,这样只会让在乎你的人更担心。”
他知道舒灏然这次来是想减少一些他们的伤痛,替小赵做点力所能及的弥补,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次让舒灏然他们过来,也是想替小赵做点事,想让眼前的年轻人把心底的苦痛宣泄出来。
“我其实没有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而藏着什么,咳……”舒灏然看着许常贵
,在他眼里看到和赵婶类似的关怀,不觉面上带了几分孩子气的腼腆,“赵婶不在了,我很难过,因为想她而偷偷掉眼泪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咳咳……不过我心里很清楚,与其陷在这里面,不如做些能让自己好过点的事……咳,你看,我把赵婶没来得及做的事当做自己要做的事,把她想照顾的人当做自己要照顾的人,这样尽力去弥补她的遗憾,还有我的遗憾,咳咳……不是挺好的吗?”
舒灏然平缓地说了长长一段话,说话的时候,他收回了原本望着许常贵的目光,转而望向黑乎乎一片的田野,唇边带着笑,带着释然,如同他们都误会了他,过多的为他担心,其实他已经走出了死胡同,用另一种方式缅怀逝者,宣泄了悲伤。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许常贵哆嗦着干巴巴的嘴唇没办法说些什么,手里的烟渐渐烧到了尾端,他拿出烟盒想要再抽一根,却又戛然顿住,被风冻红了的指尖僵在那里,不自觉地抖个不停。
“许叔……”舒灏然从他手中拿过烟盒,看了看里面所剩无几的香烟,又看了看他指甲缝里烟熏火燎的黄渍,轻轻叹了口气,“咳咳……烟都抽完了,咳,我们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