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贵人装点门面,那应当是没吃什么苦……现在孩子回来咯,老婶子你也算苦尽甘来……”
“是极,是极。唉,以前是没办法,但凡有一丝半点的希望,还是想将孩子留在身边。不管是什么模样,有出息或没出息,都是我的孩子……”
妇女低头看着襁褓中不停仰头讨食的婴儿,眉眼慈爱:“不管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孩子……”
突然间,拂雪眼前浮薄的光影化作灰白,眉心传来剧痛。她猛地扶住额头,村民们的交谈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雨声。
雨,越下越大。拂雪再次抬起头时,眉头微皱。她回头望了草棚一眼,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便也悄无声息地步入雨中。
拂雪不知走了多久,伫立在城门口的石碑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永久城”三个字漆上了黑色。拂雪揉了揉眉心,她眼前黑白的光影又一次晃动,这次,“永久城”的漆色变得鲜红,“永久城”三个大字也变成了“永乐城”。黑白与彩色的光影在拂雪眼前不断重叠、闪
现、交织,令她头痛欲裂,分不清虚实。
拂雪猛地扶住了石碑,忍受着强烈的晕眩与反胃。视野挤满了斑驳的色块,拂雪强忍着等待晕眩感自行褪去。再抬头时,她发现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拂雪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种微妙的观感,她像是被人从这个世界里“切割”出来了一般。行人、草木、建筑都笼罩着一层虚浮不实的波光。拂雪低头,被雨水打湿的广袖重归干燥,粘在鞋边的泥印也消失无踪。半晌,拂雪想到了什么,她打开姜家阿姐相赠的行囊,里面哪里有香喷喷的烙饼?只有几团黝黑的土壤。
就在这时,拂雪身周泛起了莹绿色的微光,心口处深蓝色的涟漪如水波扩散。她呼出一片白雾,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凉。
伴随着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拂雪“清醒”了。
她想起了许多事情,被模糊蒙蔽的常识与理性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躯体。而就在拂雪“清醒”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愧是拂雪,醒来的速度比我预想中的快。”那声音有些意外,却还是笑着调侃,“我还想着,七日已经过去了两日,我是否需要去寻你。”
“姜恒常。”拂雪无声吸气,抚平自己的吐息,她在识海中回应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如你所见,骨君的神国,天殷帝都永乐城的镜中城池——永久城。”姜恒常发出一声轻叹,“这座城市据说建立在永乐城的‘背面’……是的,元黄天的地下是变神天,变神天与元黄天就好比是一张纸的正反两面。你现在看见的天空……不算天空,而是神舟背面的天穹。若要将我们伫立的土地形容成一艘船,那你现在看到的天穹便是‘海底’。只不过骨君的神国被一片浓雾笼罩,你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只有虚浮的天光与灰蒙蒙的雾气。”
“这里的居民呢?”拂雪摊开手心,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命锁。
“骨君的神国,自然都是已逝之人。”姜恒常知无不言,“我的劝诫是,不要深思神国发生的一切。因为逝者的世界是违背常世之理的,鬼魂、阴灵、死者、器物之怪皆在此共存。不要去衡量是非真假,他们早已失去了常性。维系居民残存灵性的只有现世之人的思念与感怀,他们甚至忘却了自己。”
“这里……非常安宁。”拂雪闭了闭眼睛。
“是的,幸福并且安宁。”姜恒常轻笑,听不出这声笑里是否蕴含着讽意,“逝者的记忆会停留在某个时刻,他们再也不用忍受饥寒、困苦,不必经受生老病死,不必煎熬爱恨别离。死后永登极乐,万民共享长生。所谓的永乐与永久——这便是天殷世世代代无数人上下求索的夙愿。”
拂雪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回应。
“对了,拂雪。你应该没有吃城里的食物吧?”
“没有。”
“那就好,永久城的居民其实并不食用五毂,他们吃的其实是现世供奉的香火。就算是为了伪装,也不要动城里的食物。”
拂雪应下,她没有提自己险些迷失在大雾里,是姜严赠予的长命锁救了她一命。理性回归后,拂雪不禁开始思考,她道心无一丝动摇,为何会险些迷失自己?而根据姜恒常先前告知自己的情报,她应当会出现在城池的某个地方,并且拥有“身份”才对。
拂雪隐瞒下了这一丝异常。直觉告诉她,此事与姜恒常无关。
“那么,接下来便按照计划分头行动。拂雪,你可得多多保重。”姜恒常语气松缓,“毕竟我们缔结了命契。”
这是姜恒常给出的最大诚意。
“我会注意的。”拂雪说着。她抬头极目远眺,一丝洞穿云层的天光照落在她的眼中,浮薄而又虚幻。
——城池的中央,一棵足有千丈高,直抵云层的巨木安静地扎根在云雾缭绕的大地上。
它有干而无枝,根茎盘蜿而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