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在返程前特意去见了拉则一面。
这次暗门带队前来的弟子是衔蝉,衔蝉是明尘上仙的使役同时也是暗门的领袖。由衔蝉亲自过来确认天苍山的情况,恐怕是师尊在担心她。
宋从心抵达天苍山时恰好撞见了暗门弟子与明月楼门人交涉的场景,宋从心甫一展露身形,原本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方人马立刻便噤声了。
暗门弟子下意识想要行礼,宋从心抬手阻止了他们。随着宋从心的修为越发高深、积威越重,周围人看她的视线越发热烈,对她的态度便越发小心谨慎。如今,面对这种许多人聚在一起的大场合,宋从心虽然还是能避就避,但已经不会再感到害怕与怯步了。
明月楼那方的主事显然已经得了明月楼主的叮嘱,负责出面解决此事的“花旦”原本还笑里藏刀地与暗门弟子谈笑风生。但宋从心一到现场,她便立时敛了笑,作恭敬谦逊之态,拿捏得极有分寸。相比之下,自己人就不怎么给面子,一道鬼魅的黑影朝着宋从心的面门直扑而来,乌拉乌拉便是一顿猫言猫语的输出。
明月楼的“花旦”地位只在正旦“青衣”之下,能成为“花旦”的无一不是能自掌一方情报网的能人。负责处理北地诸事的花旦本身也是一位金丹期的修士,但在见到传说中的拂雪道君时,她还是不禁心中一震。花旦心想,原来这便是上界剑宗的风采,本以为俗世流传的赞誉已是夸大其词,却不想竟还是虚浮于表、未得其神。
“我想见见拉则。”宋从心和明尘上仙一样,都不习惯用上位者的自称,因此便自称“我”。
包括拉则和江央两人在内的乌巴拉寨寨民如今已被明月楼和燕国两方势力严格看管了起来,在排除蛰的隐患以及洗净记忆之前,他们都不能离开这片区域。如今的乌巴拉寨遭遇大劫后可谓是人心惶惶,好在冰封龙影以及天苍山回春的神迹极大地安抚了寨民们的情绪,但这种“平和”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江央如今在努力将功补过,以此争夺拉则的“抚养权”,他身上依旧担着神子的身份,由他出面安抚乌巴拉寨的寨民是最好的选择。反观拉则,身为险些升格为神祇主灵的活女神,拉则的危险性要远远高于江央。因此在确认拉则无害之前,明月楼的门人都守在她身旁,寸步不离。
然而,宋从心提出要见拉则,场中却无人提出异议。很快便有身穿劲装的少年沉默离去,不消片刻便将拉则带了过来。
明月楼的门人多是出身花鸟风月之地的痴人,虽然行事作风亦正亦邪,但他们对于“美”的追求却是如磐岩般不移不变。他们大概是这世上最懂得享受和生活的人,哪怕是在环境恶劣的北地。宋从心见到拉则时,便看见那个像小灰耗子般灰扑扑的女孩已经被人拾掇得干干净净。她穿着漂亮鲜艳的衣服,乱蓬蓬的头发被修剪得格外齐整、涂抹了发油,就连冻伤皲裂的手脚都被搓了一层柔润的膏脂。虽然体型依旧消瘦,但看上去终于像个被大人精细照料的孩子了。
虽然换了一副行头
,但拉则在看到宋从心时却还是像往常一样,二话不说便从远处小跑过来、扑进了她的怀里。拉则此举让周围人皆是一惊,但对于满头雪发、形貌皆改的宋从心,拉则只是像动物一样在她身上四处嗅了嗅,确认她就是图南后便安心了下来,抱着她的腰不肯放手了。
宋从心揉了揉拉则的脑袋,突然她的衣袖一紧,拉则将脸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道:“拉则,没有阿吉了。”
宋从心沉默了一瞬,她单膝跪地,以仰视的角度与拉则对视,轻声道:“祂临走时,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拉则依旧表情寡淡,看上去像个呆滞的人偶,但她的眼泪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阿吉说,让拉则走出雪山,去外面,看看。和哥哥,或者和图南。阿吉说,阿吉很爱很爱拉则。阿吉会和拉则一直在一起,去看很大的湖,很绿的山。”
宋从心听着拉则这番话,沉默后却是心念微动。她抬手抚上拉则的天灵,一番探查后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宋从心却察觉到拉则澎湃而又强悍的魂力。看来蟠龙神虽然放弃了升格,但其灵能还是有一部分回馈到了拉则的身上。日后,拉则或许可以走清汉一脉的修行之法,在巫祝与祈禳之道上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了。
“祂们没能走出雪山,所以拉则可以替祂们去看看。”宋从心温和道,“不要难过,祂们只是了悟了生死,得以成佛了。”
“嗯……”女孩的眼泪落在宋从心的掌心,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拉则难过,又不难过。不是因为死,难过。是因为想,才难过。”
不是因为生离死别这种因果伦常之事而难过,而是因为想念再也无法再见的人,所以难过。
宋从心沉默无言,最终也只能轻轻拭去拉则眼角的泪水,轻轻抚摸她如婴儿般细软的额发。这个如同人间活佛般的女孩有着如此纯粹的赤子心性,让宋从心心里些许的惆怅都显得矫情了起来。天苍山这一路的见闻不如重溟城那般激昂,不如苦刹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