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将拉则揉圆搓扁,方才勉强宣泄了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气。
倒霉的阿金已经在这一连串的冲击中昏厥了过去,宋从心对此很是过意不去。在没有搞清楚此地的状况之前,宋从心不敢大意轻敌。在暂时还算安全的地道内休憩,宋从心也终于抽出心思来询问拉则一些关于她自身的问题。
“你可以慢慢说,或是比划给我。”宋从心揪着拉则的衣领,像提着一只灰兔的耳朵,“但是,不可以逃避我的问题。”
宋从心不愿深究别人的过去,毕竟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可告知于外人的秘密。但眼下,拉则身上的“异常”显然与乌巴拉寨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已经容不得宋从心继续忽视下去了。
听见宋从心这么说,拉则只是乖巧地点头。事实上,尽管拉则与人有交流沟通障碍,传递的话语时常语意不明,但她确实不曾说谎或是蒙骗宋从心。面对无法开口的情况时拉则往往会选择沉默,就像初次相遇时那样,似乎从小便有人教导拉则“不可口出诳语”。
“你从小就在‘神国’长大?究竟是谁养育了你?”
这所谓的神国根本就是一座陵墓,若没有人抚养,拉则根本不可能长到这个岁数。
“一些,穿成这样的,人。”拉则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被布带绑起,她便用自己完好的那一只手,沾了些许火把燃烧后的黑灰在地上涂抹,“他们,会放一些东西,可以拿去,吃;偶尔,他们想进来,带路也可以,拿到吃。”
拉则在地上画了一些衣服看上去十分宽大的人像,他们举着一个盛满东西的托盘摆放在一个平台之上。宋从心看着那一条线,推测这些人应该是乌巴拉寨的祭司,那个平台或许是祭坛一类的东西。也就是说,拉则是吃祭司上供的食物长大的。
“长乐神殿已经被彻底封锁,他们怎么能进来?进来了又要如何出去?”
这是宋从心另一个困惑的点,因为长乐神殿这座陵墓建造的便是一条许进不许出的路。绝大多数陵墓都是如此,为了防备盗墓贼的光临,造墓者在设计之初便会与后来者展开一场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博弈,宋从心从来没听说过陵墓允许人随意来去的。
“别人,不可以;但拉则,可以。”拉则认真道,“拉则,和哥哥一样,可以进来,也可以出去。”
“‘哥哥’。”宋从心抓住了这个重点,“你的‘哥哥’,是神子江央吗?”
神子江央和拉则一样都拥有一双琉璃色的眼睛,而拉则在昏迷不醒时曾对着同样拥有这双眼睛的兰因呼唤过“哥哥”。分开来看或许是巧合,但凑到一起便成了某种无法忽视的可能,哪怕江央和拉则从眉眼骨相来看并不相似。
“但神子江央说过,‘他没有家人’。”
“因为哥哥忘了我。”拉则抬起头来,她说这句话时,神态认真,语句清晰,“他们让哥哥忘了我。”
“不要,相信哥哥。哥哥供奉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已经,不再是我们的神了。”
……
“哇哦!这里可真漂亮啊。”
白昼时的雪山与夜晚时的苍凉孤冷不同,碧空如洗的蓝与终年不化的霜雪为群山披上了一层温柔圣洁的纱衣。褪去黑夜的诡谲与其中暗藏的杀机,雪山美得庄严而又纯净。守在山这头的楚夭坐在雪融后的草地上,看着山崖上逐渐盛放的纯白花簇。
这些陌生的花簇生得小而密集,连绵成一片时看上去十分壮观,就像一片叆叇浮动的雪海。
“那便是乌巴拉花,传说中神女离去时的记忆所化。”江央眼帘轻阖,他垂目时的姿态仿佛演练过成千上万遍,纵使不言不语,其眉眼依旧镌刻着温柔的慈悲,“此花匆匆易逝,如人生转瞬昙华,唯有缘人方可见之。即便是我,也已有数年不曾见过此花了。”
楚夭对这种浪漫的说法毫无抵抗力,她本就钟情于炽热短暂的美丽,也喜欢这世上难以寻觅的特殊与唯一。她在花海中蹲下,温柔地抚摸着那些娇嫩的花瓣儿。这些雪絮般的白花单朵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成簇、成片、成海之时又有种难言的圣洁。
它们漫山遍野的开放,就像群山的银冠,又好似司掌风雪的神明为人间降下的一场并不寒凉的雪。
“说起来,乌巴拉寨的前尘香究竟是如何制作的呢?”山风轻抚而过,带起一阵淡雅如水的馨香,“我听说,前尘香是用乌巴拉花苦涩的叶再佐以天山的水,如此便能制出让人忆起前世的香,真的吗?”
“确实如此。”江央微微颔首,肯定道,“但实际上,这个流传在外的香方不过只是一知半解。乌巴拉的叶子并不苦涩,只有被神女泪水浸润过的花簇才会生出苦叶,成片的花海中或许只有一两朵花的叶子是苦的。天山的水也不是寻常的水,真正的香方实际上是神女垂泪时浸润的苦叶、天山的雪水、溪水与晨曦时分积蓄花蕊中的露水。然而,这其中无论哪一种都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寻找与搜集,可偏生此花又只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