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胧月,星辰长明。
裹挟着山巅碎雪的寒风拂过天边,濯世如洗,将这无尽的长夜浸染淋漓,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大明惊觉寺塔中,一百零八件转经筒组成的长廊依旧肃穆庄严。长廊两侧燃着烛灯,那些悬挂在檐下的灯笼被山风吹拂,摇曳间投下错落的光影,却照不亮浸在夜色中的建筑。白昼时那般圣洁庄严的佛塔,夜时却好似黑纱覆面,于阴邃中生出几分幽微的可怖。
然而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里,佛经长廊的尽头却伫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影子。身穿武僧服饰却足有两人高的身影不动如山地伫立在长廊之下,皮肤青白,眉心贴着一张朱砂绘就的黄纸符箓。这个宛如噩梦般的影子如礁石般立着,他壮硕如山的臂膀之上却坐着一个人。
袈裟如雪的神子坐在巨大的尸傀肩上,阖目垂首,伸手转动长廊石壁中镶砌的经筒。他每转一圈便双手合十念诵一句佛号,每个经筒皆要转动十圈,不可多,也不可少。十遍不算多,但整个佛经长廊共有经筒一百零八件,每件皆转动十遍,便是一千零八十次。
即便拥有尸傀代步,神子要转动整个长廊的经筒也要花费大半个长夜,但江央坚持这项枯燥的礼事已有足足八年之久了。
柔暖的春风眷顾不到这座居于高山之上的佛塔,凉冷的暮风拂起江央的袈裟,他双手合十,道:“阁下,不请自来实乃无礼之举。若是惊扰了神明,更为大不敬。”
江央话音刚落,冷风拂面而过,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突兀至极地出现在长廊之下,仿佛从一开始他就站在那儿。
“我还不想疯掉。”那人朝着江央缓步而来,优美得宛如将要捕获猎物的猎豹,“昔年明德主持为传递明觉之志而立的大明惊觉寺,如今竟已成为了藏污纳垢之所。神子江央,你侍奉的究竟是哪一位神?”
江央抬起头,看着那道自黑暗中走出的身影,赫然便是白日里有过一面之缘、名为“兰因”的过客。
“你是何方势力派来的?北燕,禅心院?还是玄衣使?”江央看着他,语气平静道。
“回答我的问题。”兰因不由他顾左右而言他,藏于鞘中的长刀已经发出了啼鸣。
青年刀客深藏的冷锐不再压抑,如同打破容器的杯中水一般蔓延溢散。他的气息柔和却也危险,透着刀的锋利与血的腥香,如同无端弥散的烟气般瞬间散于整座长廊。檐下灯笼中的火光明明灭灭,当那裹挟着铁锈腥气的冷意扑面而来之时,江央只觉得自己的喉舌好似瞬间被人攥夺在手上,那柄尚未出鞘的利刃随时都可能剖开他的肚腹,撕裂他的胸膛。
“此地有两座神龛,一位已然陨落,一位不求供奉。在下早已无神可侍了。”江央抬手摁住了因为过于浓烈的杀气而躁动不安的尸傀,在窒息中吐字,“乌巴拉寨的寨民已经无法再离开大山,我等所求的不过是尘世一隅的安宁。”
“你想说村寨内的异象你一无所知,全然无辜吗?”
“……在我出生之前,村寨已经是这副模样。”江央闭了闭眼,良久,才缓声道,“某一日,雪山住民原有的神不再回应信民的祈求,世人却被无名的顽疾所困。乌巴拉寨的祭司不得不求助于蟠龙神,他们挽救了村寨,令神址延续至今。这是此地的历史。”
“以被魔物寄生作为代价?”
“是。以被寄生作为代价。”
“荒唐。”兰因冰冷地吐字。
江央并不否认这一点:“此为先人犯下的过错,亦是我等已经无法摆脱的遗毒。”
神女不再回应自己的子民,并且降下了令人生不如死的诅咒。为了平息灾祸以及诅咒,当年的祭司不得不求助于外来的蟠龙神。以被魔物寄生作为代价,换取长生与不老的青春。为了避免寨民暴-乱,神子与祭司们隐瞒了这一真相,用美好的假象将这些寨民们拘禁在乐土般的幻想乡,离开此地的旅客则会被洗去记忆,忘掉“长生”这颗注满瘤毒的恶果。
“去往‘山的那边’,会有什么结局?”
“……”江央沉默了,这个一直宛如石像般的神子好似被触及了某种隐痛,眼睫轻颤不已。
“你们寨中,真的没有活女神吗?”兰因再次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呢……?”江央抬起头,略微茫然的眼神中离散着破碎的光,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有的,也不会再有的。自祂陨落之后,世间再无明觉之女,后来诞生的……便是世人所说的‘活女神’。祂诅咒了所有人,此地已经不再供奉于祂,唯独‘活女神’还能聆听到祂的声音,无时无刻都想往山的那边去。但是那并非神谕,而是灾祸,更大的灾祸。”
雪山神女是司掌风雪与妙音的神祇,同时祂也是智慧、明德、醒智的神明。
“已经疯掉的明觉之神,自然是‘明觉’的陨落。”
……
——“你说,神明真的会憎恨自己的子民吗?”
宋从心越过了雪山,在苍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