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其实有时不太明白这个时代的人在想什么。
比如说一夜白发这种事,对于宋从心而言可能就是做了个漂染,姬既望化龙时也瞬间白发,她除了“挺好看”以外也没有太多奇怪的想法。以及当初登七曜星塔之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无声中给同门传递了什么奇怪的讯号,导致她莫名其妙多了个“雪里寒”的传闻。
同样的,在宋从心看来,闭关年种出一片花海算得了什么?修士精力无穷,没有劳作后便腰酸腿痛手抽筋的毛病,而这个世界的文娱水平低得令人发指,连躺在床上玩手机打发时间都做不到。人闲得无聊时做什么都不奇怪,偶尔心血来潮觉醒一下炎黄血脉种个田是很正常的。再说了,这两年多来她其实也不完全是在闭关,只是一直都在忙碌苦刹那边的相关事宜,直到白玉京步入正轨后她才正式出关。
所以,当同门们都用一种隐晦着沉痛悲伤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之时,宋从心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我并未折损寿数,不必如此忧怀。”宋从心决定解释一句,总是让人误会自己道心有损可不是什么好事,未来的正道魁首不能是心性脆弱之人,“虽然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如意之事,但终归都已过去了。这两年来我闭关不出,未能尽自己的职责,劳烦你们替我善后了。”
宋从心这话倒不是在吹嘘自己功高苦劳、位高权重的意思,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宋从心在无极道门中的“首席”之位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听上去好听的虚名而已。这些年来,她不仅在自己的宗门内身担要职,甚至还逐渐从佐世长老的手中接过了一部分掌教的权利。也就直到这时才能深刻地意识到,无极道门“镇守九州”之名真的不是单纯靠打就能打出来的,八大长老各司其职,同时掌控着经济、政治、通讯、运输等诸多命脉。
若不是修士神魂强大、灵台清明,能够同时多线处理各种事务而不混乱,寻常凡人可真的承受不住这样的工作量。好在无极道门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自身早已形成了一套运作体系,主宗只要把控好大致的局势走向便好。
但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不是谁都有资格去摸那个方向盘的。
上清界与人间不同,修行天之道的修士在道德品性方面都高于寻常人的水准,因为天之道都侧重于“修身”。在上清界,贪污受贿之事不是没有,但不至于发展到人间那种压迫、剥削、残害的地步。反之,修真界的修士们各有脾性,“行于己道”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我行我素”。虽说上清界并不会像变神天的魔修一般全然堕入原始森林那般弱肉强食的野蛮社会,但其本身也衍化出了一套自洽的生存法则。
“慕强”是一个族群中不变的主次旋律,若不能在修为、地位、技艺或名望上压过对方一头,想让修真界中这些各有心气的修士遵从指挥完全就是天方夜谭。强大如正道魁首明尘上仙,这么多年来依旧有各大世家明里暗里地与其唱反调;修为称得上冠绝内门的湛玄师兄,身为执剑长老亲传,有着“内门第一人”的名号,当年也迟迟未能摘下名正言顺的“首席”之位。
也就只有宋从心这么个无论修为名望还是实绩都堪称一骑绝尘、强势碾压所有同门的人,这些年来才能被人心服口服地喊一声“首席”。
纳兰清辞等人虽然手持宋从心的令信,但在宋从心迟迟未能出关的情况之下,宋从心也能想象到他们为了把控局势究竟要付出多少心血。虽说宗门内帮忙撑腰的长辈都在,但宋从心知道这些同门虽然在她面前从不拿乔,但本身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他们遇到困难也只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哪怕咬牙忍痛和血吞,也绝不会向师长们抱怨一声苦累。
“……辛苦了。”宋从心邀四人进入室内,亲自为他们上了一杯茶水。
当然,铺满毛毯的房间是不敢让人进的,好在茶室与庭院还保持着原有的装饰,清淡而又素雅。
宋从心自个儿心虚,却不知道四位师弟师妹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茶盏,只觉得喉咙艰涩得吐字都难。即便是最桀骜不驯的应如是,此时也没有辜负拂雪师姐的好意。他们端起茶杯润了润喉舌,强自压下舌根隐隐泛起的苦意后,这才能勉强开口说话。
应如是生性桀骜,不喜欢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也不喜欢除了善良便一无是处的榆木脑子。他觉得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说什么要“兼济天下”的人既愚蠢又可笑。但就是这样一个将“自私自利”视作寻常的人,在面对眼前之人时也说不出一句刻薄恶毒的话。
拂雪师姐在幽州之乱中殒命过一次,这在内门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她那满头白发并非是因为道心破损,而是因为神魂被过高的神性侵蚀、却又因祝余死而复生后残留下来的“神相”。
这就是为何她的发色并未呈现出衰竭时特有的灰白,反而是与重溟城主化龙时蜕变的银发极其相似的缘由。自从在佐世长老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后,诸多内门弟子并没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反而心弦越发紧绷,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