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仿佛被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庞然大物盯上、如案上鱼肉般的恐惧源于生灵血脉的本能,是渺小的蝼蚁第一次窥见高天之上主宰一切生死的神。
宋从心对这些邪诡之物的抗性最高,也是最先缓过劲来的人,而宣白凤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从头到尾都不曾色变。对此,宋从心便明白这种“啮喰”的现象在苦刹之地绝不是特例。宋从心有应对这类事物的丰富经验,她知道这些东西看似可怕,但实际只要凭自身意志力摆脱过一次影响,之后那种没有由来、完全不讲道理的支配与恐惧便再无法动摇人的灵魂。
“……那是什么?”楚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向谁发起询问。
“这里的居民称呼它为‘红日’,而这里,是‘诸苦人世之一刹’。”宣白凤微阖眼帘,不顾嗓音嘶哑,竭力道,“在这里‘死’去的一切事物,人,死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本质并不会遵循常世意义中的‘死亡’消散逝去。一切有形之物在这里都会散作充盈且生机勃勃的泡沫,朝着红日汇聚而去。抱歉,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言语而形……我想想,我想想……”
宣白凤微微一顿:“当一个人散作泡影,他必然不能被称之为‘活着’,但构成‘生命’的每一部分都还独立地存活着……这样能理解吗?”
“……就像那些琉璃藤?”宋从心哑声道。
“没错,就像那些琉璃藤。”宣白凤给予了肯定。
她吐字艰难,说了一段话后便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我不知道祂的神名,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宏伟的存在,祂或许只是一种常理与天规而非某种独立的生灵,但我在这里暂且将其称之为‘祂’吧。总而言之,每隔一段时间,祂就会进行一次类似进食的行径。”
“不过应该庆幸的是,进食本身只是这个胃囊自主汲取养分的行为,而不是真正的神明降临。这里是神的胃囊,它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神州与三界的炁。但它与神明是割裂的,只有祂的信徒知道这个胃囊的存在并通过邪术献祭将神州的土地割补于它。那些生长在地上的无色藤蔓是祂的附庸……或者应该称之为‘伴生之物’。它们在帮助苦刹的进食,分解并消化囊腔内的‘食物’。”
就像胃液一样。宋从心心想,转而,她又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情报的?”
宣白凤没觉得宋从心这么询问是在质疑情报的真实性,她已经没有心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尽可能地回答自己能回答得上的问题:“是一位老兵告诉我的,一位五毂国的老兵。”
“五毂国?”楚夭猛然回头,神情惊疑不定,“五毂国不是早已覆灭了吗?”
“桐冠城失落之后,我们曾向周边发起过探索。我们发现,被蚕食的不仅仅只是桐冠城这片土地。”宣白凤陷入了回忆,“桐冠城沦陷之时,恰好是与大夏短兵交接的战时。我和秀衣早已知道夏国恐已被外道掌控,但我没有料到他们竟是如此的心狠。那一天被献祭的不仅是我们,夏国的将士与衔接北地一带的松风平原也一同沦陷……不同的在于我们是被诅咒者,而那些夏国的兵士却是祭品。”
楚夭倒抽了一口冷气:“那那些将士?”
“……死了,应该是。”宣白凤迟疑,斟酌着语句,“我们横跨了桐冠的土地,发现了其余的州域。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五百年前失落的五毂国帝都——永安。那里仅剩一片断壁颓垣,但怪异的是却仍然有人在城中生存,他们生活在窑洞里。那名老兵不肯告诉我名姓,但他告诉我许多事情,包括如何将那些无色藤定格在‘升云’的最后一步里,避免将士们的遗体化作养分,以及……如何在这里活下去。”
“我询问夏国那些作为祭品的将士们的结局。他告诉我,因为‘祂’与此世相连的锁链已被切裂,所以‘祂’无法带走这些作为祭品的灵魂。但因为被献祭于神,这些灵魂在轮回生死台上的名姓将会被强行抹除,化为滞留人间、徘徊无宿的孤鬼。”
“桐冠城也是如此,我们留在世上的痕迹本会被一笔勾除。但……不知道秀衣做了什么,我能感觉到,‘宣白凤’之名并未在人间彻底泯灭。”
“你如何知晓外界发生的事?”一直沉默的梵缘浅终于出声问道。
“因为天道仍旧认可我,认可我是咸临最后的君主。”宣白凤抬起头,她举起自己手中金红的旗帜,“我是宣家最后的血脉,只有巫贤之血才能唤醒昆吾。但若非民心向之,这世上又何来君主?是因为‘宣白凤’之名仍未断绝,咸临仍旧承认我为皇嗣,我才能借巫贤之血,夺国运以佑苍生。”
“国运?”宋从心拧眉,她有太多太多的困惑未解,但冥冥中,她似乎已经触及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是,这便是我想要告知拂雪仙君的要事。”宣白凤颔首,肃穆道。
“五百年前,五毂国永安都的失落,并非是因为仙界插手凡尘而引发的天道清算,而是一场阴谋。”
……
大夏国,离人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