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的问题。
“挺好的。”宋从心注意到,姬既望在提起城中的一些改革与变动时所用的称谓是“我们”。虽然可能还有一些生涩,但姬既望的确已经开始被这个族群接纳,同时自己也融入了这个集体:“我为你感到高兴。”
宋从心与姬既望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他们看见海民的渔船重扬风帆。灾难过后,人类这个族群以惊人的速度振作了起来。生活还要继续,那些血与泪的过往并不会让一个族群一蹶不振,即便再苦再难,烈火焚烧后的满地疮痍仍会长出新绿。
宋从心看着几名蹦跶上渔船的仙家子弟,忍不住眉头一跳:“他们看上去相处得不错。”
“嗯。”姬既望道,“海民们本想举办一次祭典来感谢你们的相助,但那黑衣服的人说你们还要尽快回去汇报东海的境况,所以好意心领。佛门那边也说重溟城百废待兴,没必要耗费人力物力,而且此次灾难有不少海民牺牲,并不值得庆贺。佛门说若是众家有心,不妨取一豆家中的火种,晚间随他们一同于海边放灯。他们要为牺牲于此的先烈以及上一代佛子祈福,海民们也可用油纸折叠成纸船,抚慰英灵,祈祷烈士安息。”
“海民们觉得这个提议甚好,现在各家都折了纸船,等着晚上。因为纸船不难做,所以听说佛门要顺道为佛子祈福,便询问了那位佛子的尊号,每家每户都多折上几只,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心意了。”
宋从心眼角微微一抽,努力摁捺住自己对某知名不具的天魔之体的同情:“有心了。”
说完,两人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从午后走至了黄昏,尽管没有过多的言语,气氛却也不会尴尬僵硬,只是脉脉的,一如那连绵不绝的涛声。
“……炸毁了你最喜欢的重溟城,我很抱歉。”不知过了多久,宋从心才再次开口,“虽然算不得补偿,但这个给你。”
宋从心从粟米珠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姬既望,姬既望接过盒子看了看,问道:“我能打开看看吗?”
宋从心点了点头,姬既望便打开盒子,看见盒中的事物时,他神情微怔。
木盒中躺着一层泛着金光的琉璃苔藓,那是本该随着重溟城的崩毁而一同湮灭的琉璃金羽光。
“只要好好繁衍,终有一天,应当也能撑起万顷重水,环绕起一个国度。”宋从心极目远眺,看着海上远去的风帆,“毕竟生命很顽强。我不认为一切都将止步于此,人族不会放弃探索深海的脚步。我相信重溟城会再次伫立于深海,你会在废墟之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池。”
她说起“相信”时的语气总是如此笃定,甚至比姬既望自己都更坚信那个未来。
“嗯。”姬既望捧着木盒,想要回应,喉咙却只挤出了沙哑的喑声。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漫长,但两人共同经历了太多,以至于临近分别之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得从容。
“东海事毕,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
宋从心说完,两人便往回走了,他们在沿海的沙滩上留下了一条蜿蜒的足迹,回程的路同样漫长,两人从日落西山走入茫茫夜色,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直到重溟城的灯塔亮起,直到海民们举着灯盏来到海边,他们三五成群,结伴同往。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涂了某种防水红漆的纸船,纸船中间放着一小截鱼油凝成的烛,只待来到海边,便将船上的蜡烛点亮。
出人意料的是,来到海边的海民超乎寻常的多,漫长的海岸线上聚满了人。或许正如佛门所说的那般,饱经伤痛的海民们不需要欢庆灾难的离去,而是需要一个抚慰心灵的仪式。
他们用粗糙黝黑的手折好纸船,认真且虔诚地将蜡烛点亮。火光亮起之时,眼角亦是滚烫,布满疮痍的心脏也仿佛感受到了暖。
恰好今夜月明风清,恰好此时正是退潮。
海民们看着那小小的船只浮在水面上,承载着点点微弱的火光,它们随着潮水一点点地远去,东倒西歪,好几次都险些翻倒。海民们看得心惊胆颤,一会儿忧心烛火会被海浪扑灭,一会儿又担心纸船倾斜歪倒。
他们的眼中映着自己放下的那点点烛光,看着纸船颤悠悠地飘远,不知为何竟心里一酸。
“喂——!大哥和阿爹欸!你们若是看到这船,记得爬上去,拉紧风帆啊——!”
一名约莫及笄之年的少女抬手掩在嘴边,朝着大海发出呐喊。
海民们被这一声喊叫唤回了心神,抬头,却见自己悠悠远去的纸船并不孤单,连绵的海水已被无尽的火光照亮。
那乘风破浪,千帆远去的景象,与他们扬帆起航的每一天是何其的相像?
“对耶——!拉紧帆,摇起桨,使满舵,上渔罟喽——!”
眼泪夺眶而出,海民们哑着嗓音对着大海呐喊,就仿佛那些远去的英灵只是乘着海风,再一次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