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开了水闸,将漫涌的海水引入水道,避免海岸垮掉。
重溟城郊外为数不多的农作物迎来了抢收,海民们把用来装酱的大缸刷洗干净,卷上一圈稻草后将其横放推着走;马车的车轴子咕噜咕噜地滚过街头,铺了油纸与麻布的车棚中装着海民的渔获;来到码头,宋从心和姬既望看见了东余立,这批深海的幸存者正在拖拽停留在港口处的渔船,因为海岸很快就不安全了。海啸一来,海水连渔船都会吞没,而这些渔船都是海民的命脉,就像土地之于农民的意义一般。
东余立打算将渔船引入城中的水道,通过水闸倾泻的洪流将渔船冲入城中。若是真的海水暴涨淹没城市,海民们还能乘上渔船逃走。然而恰好此时打来一道浪头,渔船被推出了老远,拽着缰绳的海民们抵抗不住冲力,哎哎叫着跌作了一团。东余立一个没注意,险些被冲力带入海中,就在这时,一旁突然间伸出了七八只手来,猛然握住了缰绳,险而又险地稳住了渔船漂泊的势头。
“东哥,你不行啊。下盘不稳,可见是虚了。”一群憨憨的青年在雨中大声吆喝。
“滚!”东余立下意识地破口大骂,“你们回来做什么?不是叫你们等到风暴过了再回来吗?”
“嗨东哥你这话说的,我们没回来你刚刚就被冲走了。”
“就是就是,东哥虚了还不让人说。”
“东哥咱们回头捕些海鳝给你回去补补!”
“加点紫苏!”
“来点豉!”
东余立勃然大怒:“滚!”
海民们嘻嘻哈哈地说着,手上的劲力却半点没松,渔船逆着风浪一点点地被拽入了重溟城挖掘的河道。险些掉入海中的东余立也攀着缰绳从浅海中走了回来,他满腹怨气,恨铁不成钢地追着这群十几一十来岁的小年轻往死里揍。看着那一张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他都没忍住通红了眼眶。他们这个年纪的,殉城也就殉了,但年轻人还有大好的年华,又何苦来哉?
何苦来哉啊。
港口的上空,宋从心缓缓收回了阻止姬既望想要相助的手,她抬了抬头,示意姬既望朝城中望去。
姬既望回头,只见远处死寂一片的城池不知何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
那些烛光其实十分微弱,但或许是因为天色太暗,所以连这点荧烛之火都显得格外明亮了起来。错落熹微的灯火透过纸窗,透过灯盏,在风雨中摇曳。城中最高的建筑物是为渔船引航的灯塔,“昼则举烟,夜则明火”,若是不幸在海上迷失,便能循着灯塔的火光,找到回家的路。
“重溟城中的水道与灯塔,是一代一代的海民搬沙砌砖,从无到有垒起来的。”宋从心听着越发狂暴的雷雨,语气平静,“第一艘渔船,第一面堤坝,第一处港湾,阻拦海浪,抵御海洋。那些本该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海民却靠着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最终建立起了这座城池。”
“若人需要神,那神便是人类自身。人神便如为远航的船只指路的灯塔,是在蒙昧的黑暗中也能照亮一方的人。”
宋从心偏头,眼神认真地凝视着姬既望:“选择我们,不要选择大海。姬既望。”
她看着姬既望名录中【血脉不稳】的字样反复闪烁。
“虽然是一个渺小而又自不量力,脆弱又傲慢排外的族群,但人类胸腔内的血液始终是滚烫的,只需一点火明便能如柴禾般燃烧。”
标注中【血脉不稳】的字样渐渐淡去,消散。
银发少年金色的眼瞳凝视着她,如苍古落日的余晖,晕染着凄艳的晚霞。
“你和姬重澜不一样,你也不会和她一样。”
因为你如此努力地脱离漩涡,只为了再次看见那道温柔的月光。
“我相信你,能成为那座指引所有人前进的灯塔。”
……
宋从心将焦尾琴横在自己的膝上,为姬既望拂了一曲《三峡船歌》。
李老的《三峡船歌》最初来源于其本人看见《人民画报》报道三峡可以通航,那一年,恰好便是葛洲坝的水利枢纽主体工程复工的一年。葛洲坝的截流,是当时华国水利水电建设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截流。因为葛洲坝的成功,这才有了后来震惊世人的大国重器,三峡大坝。
《三峡船歌》是古琴中极其少有的快节奏乐曲,利用连续的刺托擘拨与急速的抹挑,使乐曲呈现出强烈的氛围与震人心弦的力度。其乐如聆悬泉瀑布,如见飞流千尺,令人心潮澎湃,恍若壮美山河一朝入怀,天地白驹,万物苍狗。
“来吧,我为你伴奏。”
大月之下,宋从心于悬崖边席地而坐,背对灯火明城,直面万里涛声。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单纯地为友人抚琴一曲了,她的琴中藏着她的剑,可唯有这一次,她拨弄琴弦,运气于指,却只是单纯地为了将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皎皎月华之中,姬既望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他转身,凌空虚度,踏海而行,奔向高天那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