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口说什么,只是带着铁链扒着碗中的饭。
“将军可要向谁传信?小人虽无用,可也愿意为将军传信。”狱卒低声趴在王忠嗣耳边问道。
王忠嗣自嘲道:“我这个样子又何必再拖累旁人呢。”
谋逆是大罪,他想要向李隆基辨明李隆基却连见他都不愿意见,到了这个地步,王忠嗣已经知道了李隆基的心思。
大唐的帝王要他这个四镇节度使死,他的义父要王忠嗣死。
既然他已经是“谋逆”了,那又何必再连累旁人呢,死他一个人就够了。
“将军……”狱卒忍不住倏然泪落。
身处大理寺,狱卒了解的东西也比旁人要多一些。
吉温、罗希奭乃是李林甫手下最臭名昭著的两个酷吏,但凡落入他们手中之人,十死一生,就是铁打的汉子他们也能给压扁。
今日一别,恐怕他往后就再也见不到王将军了。
看到碗中还有半碗饭,却已经没了菜,狱卒连忙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包还温热的羊肉,穿过栅栏递了进去。
“这是我上职前刚从东市熟食铺子买的烤羊肉,将军吃些吧。”
王忠嗣摇摇头,将油纸包推了出去。
“你拿回家给你家的小儿女吃吧,狱卒例钱不高,长安居住不易,要省着些花。”
狱卒闻言更是呜咽了两声,强行将肉推到王忠嗣嘴边,王忠嗣拗不过他,只得勉强吃了几口,狱卒这才心安了些。
他人小力微,救不了王将军,可能让王将军吃顿饱饭也算他微末之身尽力了。
狱卒走后,王忠嗣靠在狱房一角。
羊肉的荤油还粘在他的唇角,其实王忠嗣不爱吃羊肉,边关苦寒,没有粮食,但是牛羊很多,尤其是吐蕃,擅长游牧,他出征时候日日都要抢吐蕃的牛羊吃,顿顿如此再好吃的肉也吃腻了。
可今夜这份羊肉不一样,他吃着便觉得心里满是力量。
他任凭自己被打入三司而不反抗,正是为了如这狱卒一般的千千万万大唐百姓能不被牵扯进战乱之中啊。
月光从栏窗中照射进来,王忠嗣看着地上被月光照得苍白的地面,疲惫闭上了眼睛。
只是就算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圣人已经不是他年少时那位英明果决的明君了……
为何连见他一面也不愿意呢?
恍惚中,王忠嗣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时。
他九岁失了父亲,就被接到了宫中抚养,那时候他时常与诸位皇子一起玩闹,皇子唤李隆基“阿爷”,年幼的王忠嗣也跟着喊“阿爷”,高大英明的帝王笑着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应了一声。
后来他年少参军,跟随萧嵩征战四方,圣人担心他会为父报仇而鲁莽不顾自己性命,特意下诏命令不可任他为先锋。开元二十一年,他自感深受皇恩无以为报,私自带数百精兵偷袭了吐蕃赞普,斩敌数千,被朝野上下称赞为小霍去病。
再后来呢?
他违抗了圣旨,认为用数万将士的性命去填石堡城对大唐无利,大概圣人就是那时候与他生了间隙吧。
可就算再重来一次,王忠嗣扪心自问,他也依然不愿意用数万大唐将士的性命去换他的太平富贵,他依然会抗旨不尊。
天色渐渐亮了,王忠嗣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吵醒。
吉温狰狞对他笑着,他身后跟着一群酷吏,各个手持刑具,不怀好意的盯着王忠嗣。
“将王忠嗣捆上,咱们给他松松筋骨。”吉温手中握着一条黑黝黝的牛皮大鞭。
王忠嗣终于从纷扰的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那道穿着帝王吉服的高大身影,在他眼前片片碎裂开,化为了光尘,彻底消失不见。
“阿爷……”王忠嗣低低念了一句,随后又意识到那已经不是他的阿爷了。
鞭子落在身上,王忠嗣痛苦闷哼着。
圣人老了,大唐怎么办呢?将来太子能撑的起来大唐吗?
可他从小与李亨一同长大,他清楚李亨的能力,李亨资质平平,担不起大唐江山啊。
“阿爷……”王忠嗣又沙哑唤了一声。
他脑中浮现的人影是他的亲生父亲,开元二年为抵御吐蕃入侵战死于阵中的丰安军使王海宾。
他出生不久丧母,由父亲一手养大,他年幼时,父亲时常揽着他告诉他日后要投军,当大将军。那时候他还叫做王训,他父亲指着大唐地图告诉他,这是王家祖祖辈辈的家,要守好大唐天下,守好他的家。
王训没忘,王忠嗣没忘。
可现在明君不再贤明,大唐未来该怎么办呢?
李长安焦急站在花萼相辉楼外,等待着李隆基的召见。
这几日李隆基为了躲避那些给王忠嗣求情的臣子,干脆日日赖在花萼相辉楼中欣赏歌舞,谁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