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私心里觉得,生就好皮囊的人,往往容易自矜,身上难免带一股轻浮优越之气,令人难以亲近,且看不清内里。那么,周沉璧的内里,是什么模样呢? 少时的他,一袭狐裘邻水静立,叫她以为看见了高山上的玉人儿。之后数年两人无交集,再听说他,便是从胭脂铺的女客口中。 今日说小君侯打马长街而过,路遇宵小当街撂倒,实在英武不凡。 明日说小君侯在主簿夫人的千花宴上吟诗作对谈笑风生,令多少闺中少女芳心暗许,香囊锦帕丢了一个又一个,哪知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多么的风度翩翩又洁身自好…… 流言纷纷,一开始她还暗暗鄙视,曾经的纨绔少爷当真能长成品性端正的贵公子?听得多了,便也麻木了。闲时以旁人之口为墨,添上几笔自己的臆想,潦草勾出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好似明前街口那戴着面具的杂耍艺人,不值得费心思量。 谁知突然间,这个人摘下了面具,山雨朦胧里,他抱臂斜倚大树,清冷又锐利的视线射过来,叫她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再后来,避无可避地生出几桩纠葛,甚至如今成了共处一室的“夫妻”,越了解越发觉,以往那些流言说的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他的性子率直坦荡,军武之人的鲁气与骄矜的少爷气在他身上诡异地毫不违和,有风度却不卖弄风度,有才学但不显露才学,偶尔幼稚得招人恨,一言不合便急头怪脑地冲她嚷……周沉璧这个人,在她心里的模样越来越鲜活,存在感强得叫人无法忽视,便如他眼下那颗痣,一旦发现了,总是不自觉地盯着看。 呼吸轻浅的人,忽然动了动身子,她从呆愣中回过神,才发现手指几乎抵到他脸上了,指腹下方便是那颗痣,她被烫到似的,猛缩回手,脸上显出几分赧然之色。 晨光熹微时,天起了凉风,窗棂被吹得咯吱作响,声音不大,却耐不住持续不停,终是吵醒了周沉璧。 甫一恢复意识,后肩的灼痛感便清晰袭来,手臂也是又酸又麻,种种不适叫他眼还未睁便先拧了眉。吃力掀开沉重的眼皮,惺忪间发现怀中躺了个人。 是个女子。 这念头瞬间令他如遭雷击,激灵一下彻底清醒了,当即便要抽回手臂,刚动了下,又发现怀中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嫡亲的娘子……??!!! 揉了揉眼,定睛,确认没看错,周沉璧登时大惊失色,如遭第二道雷击:他什么都没做……吧!虽然他很想做点什么,但绝不会在娘子未动心时兽性大发,所以他们到底是如何睡成这般模样的?! 眼下他侧躺着,右臂伸直了,阮茵枕在他肩臂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小脸睡得红扑扑,两手松散握着,抵在他胸膛上,更关键的是……二人盖了一条被子。 周沉璧脑子仍然蒙着,全凭下意识揭开被子,慢慢地,朝两人身下看去,然后又缓缓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衣裳完好,也就是说,他确实没做下什么混账事。 关于昨夜,他仔细回想,脑中几个片段串起来,便知眼下这状况,定是她照顾他时不小心睡着了,那可怨不着他,自己娘子主动投怀送抱,他没有不接的道理。 周沉璧翘起嘴角,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抬手将她颊边一缕长发别在耳后,抚着鬓角,眼中笑意深深。 背上划道口子,能得到如此丰厚的报偿,他赚大了。 风还在击打窗棂,怀中娇人儿睡得香,双腿蜷缩,膝盖抵在他的腰腹处,毫无戒备的模样,叫他的心一阵接一阵的紧缩,手臂动了动,将她揽得更近了些,如此尤嫌不足,他几乎克制不住想亲一亲她的冲动,又自知不能冒犯她,可这几欲溢出胸腔的爱意如何排遣?他暗暗叹了口气,抓住她一只手,送到被子里,搭在他腰间。 这动静扰得她不满地蹙眉,喉间一丝低吟,他以为她要醒了,顿时僵着身子不敢再动。她在他肩颈处找了个更舒服的地方,挪过去枕着,然后缩回搭在他腰间的手……环到了他颈后。 她一副全心依附的姿态,环抱着他,发间一股梅香清淡又缠绵,浅浅的呼吸就在他颈前,如蝴蝶的翅膀,一下一下扇动,激起的战栗从喉结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咬牙忍了又忍,终是偏过头,双唇擦过她的发,紧绷的声音从喉间逸出:“茵茵……” 她这模样,于他就像上刑。 甜蜜的刑罚叫他顷刻丢盔弃甲,而施刑的人却一无所知。 他拎着全部心神抵抗,良久,额上出了一层汗,终于轻轻吐出口气,看着眼前人恬静的睡颜,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覆在她耳朵上,替她挡住了窗外的风声。 周沉璧没再睡,就这么盯着她发了半个时辰的呆,直到院里传来人声,他抬头朝窗子看,见外面天光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