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坡上下山时,天已经黑了,托娅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跟着后面的林雪君忽然拉住托娅肩膀,示意她关掉手电筒。
“啪”“啪”声响后,两把手电筒光倏地消失,两个人瞬间站在黑暗中,四周一下变得模糊。
林雪君拍拍托娅的肩膀,抬手前指。
托娅有些不解她的意思,目光从身周影影绰绰的树影上转向林雪君手指的方向,忽地,她瞳孔收缩,后背耸起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被这瞬间看到的景象刺激得兴奋起来。
下方黑暗中,房舍参差的驻地里,亮起一盏又一盏小灯。那些方方正正的窗口被昏黄的灯光点亮,偶有人走过窗口,留下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剪影。
四周的风声好像忽然停了,两个姑娘站在黑暗的山坡上,俯瞰炊烟与灯火。
……
在两天的安静等待中,林雪君闲逛过了驻地四周所有因为忙碌,她一直未能走至的地方。
吃掉了阿木古楞两个冻柿子,嗑光了塔米尔囤的瓜子,用掉了托娅最后一点蛤蜊油,擓净了大队长小半罐都柿果酱……终于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
上车饺子下车面,萨仁阿妈等人聚在大食堂里,提前一天包好了饺子,第二天林雪君出发前,蘸着醋,连吃了二十几个。
塔米尔、阿木古楞和托娅几人非要跟去火车站送林雪君,大队长只得派赵得胜赶着马车带着孩子们出发。
乌力吉大哥、胡其图阿爸和翠姐等人丢下手里的活,亲自送她上马车,站在驻地口一直呼喊着让她过完年快些回来,快些回来。
大队长肃着面孔,一直目送林雪君坐在马车上消失于漫漫草原,才折返。
从驻地门口到他家小院,短短的一段路走过,仿佛消耗掉了他的活力和生气,踏进院子时,王小磊前所未有地沉默。
……
在场部取到车票,社长亲自送她坐上去往海拉尔的马车,并再次将送别专员小刘推上了林雪君的马车。
秘书小刘这次也买了许多东西,不比上次送林雪松离开时的礼品少。
“这么多,我可怎么拿啊。”林雪君看着一马车的东西,直犯愁。
她自己就带得够多了,小刘又给准备这老些,她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拿不了啊。
“我们送你上火车,下车的时候让列车员帮你拿一下。总之请随行的同志帮把手,咱们走到哪儿还能缺了热心帮忙的好同志吗?”小刘笑着裹紧了围巾,路上一个劲儿地问林雪君什么时候回来,又问几号的回程车票。
林雪君粗估了下日子,小刘当即表示会带人到海拉尔车站接她。
“我可能提前一天,也可能拖后一天,得买到车票才知道。你们千万别来接。”林雪君忙推辞。
“没事,大不了那几天我天天来,不把你接到了,社长睡不好觉。”
草原上大风呼啸,每个人讲话的声音都要拔得很高。
小刘的话被风卷得声波仿佛转了圈儿,听起来似带着回音。
林雪君裹着羊绒毯子,靠着托娅和阿木古楞,听小刘的夸张描述忍不住地笑。
一股又一股的白毛风吹过草原地皮,卷向无际远方。林雪君来时裹着羊毛坐着板车,走时也是一般无二。
差别是近一年的磨砺,她已变得身强体壮,不会吹吹冷风,随随便便就感冒发烧了。
……
坐上火车时,塔米尔一众人没让她搬一个行李。
大家七手八脚送她上车,为她找到座位,帮她清点行李叮嘱她下车时不要漏掉。
小刘找到列车员,反复托请对方多多照顾林雪君同志,又跑前跑回为林雪君拎来一个装满热水的暖壶。
直到列车员催促,来送站的朋友们才依依不舍地下车。
大家在站台上仰着头数窗口,找到林雪君后,站在窗下一直朝她摆手。
冬天的火车车窗被冻了一圈儿冰,林雪君在窗上哈气,不断用布巾擦抹,才勉强从上了霜的窗户上看清站台上大家的面孔。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次出行都极不容易。
因为交通不便,城市与城市被拉远。
每一次分别都将人拉出天涯海角般的距离,太多亲朋从此走散,永生不见。
火车鸣笛声响起时,所有人脸上都忽现悲色。
火车终于启动,再理性自持的人,也终于绷不住。
塔米尔到底是个青年人了,追跑两步便停下,苦着一张脸,只目送着她随车离开。
阿木古楞却忽然拔步狂追,火车起步速不高,他一边跑一边抹眼泪。
一定回来啊,一定要回来啊…她答应过他的。
林雪君伏在窗上,用力朝他摆手。
少年抹一把脸,眼泪止不住。
他面上挂着的两串小珍珠被风吹得倾斜,一颗一颗坠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