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伦春人居住的乌力楞里,主人家和客人们都不想睡,全一层层围在‘雾化撮罗子’外交头接耳地讨论。
连早该睡觉的孩子们都强忍了困意,兴致勃勃地看马治病。他们叽叽喳喳地闹腾,要不是被家长们拽住了,恐怕早就偷偷钻进‘雾化撮罗子’里去玩耍了。
“诺诺列!你生病了还在这里看?!快回去睡觉!”人群中传出家长驱赶孩子回去睡觉的声音。
诺诺列百般抗拒,为了躲避父母‘魔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地逃窜。
森林里可难得见到这样的场面,对充满好奇心年纪的小孩子来说,那是绝不能错过的。
就在年轻的鄂伦春母亲在人群中捕捉不想睡觉的儿子时,桦树族长忽然从萨满的撮罗子里步出。行到人群中后,他左右望了望,一眼瞧见边咳嗽边躲避妈妈的小男孩诺诺列。
拨开人群,桦树族长长臂一捞便将滑不溜丢的诺诺列抱在了怀里。
“啊啊啊,我不要睡觉,我不要睡觉!”小男孩用尽全力扭摆挣扎,他是真的不想睡啊。
正登着腿儿,诺诺列忽然发现老族长走的方向并不是他家,而是穿过人群朝向给马治病的大撮罗子。
他终于不再挣扎,傻愣愣地看着老族长拉开大撮罗子的门,接着将他往里面一塞。
忽然就站在白雾弥漫的大撮罗子里,小诺诺列疑惑地仰起头,瞪大眼睛看向大好人老族长。
不敢置信,他不仅不用回家睡觉,还心愿得偿地来到古怪的大撮罗子里了。
“你在里面跟马一起呆着吧,治咳嗽。”桦树族长摸了一把诺诺列的头毛,在对方天降馅饼般的惊喜眼神中,啪嗒一声关了门。
撮罗子里,诺诺列借着炉灶散发的微弱光芒,透过嗅起来有点咸的白雾,扫视一圈——
插进撮罗子里的六颗马头都朝着他,六双马眼睛眨巴着与他相望。
嗷嗷嗷!
他兴奋地转身张开双臂,抬腿便要绕炉灶跑一圈儿,结果才迈出去两步就被拴马的绳给绊倒了——五体投地。
但小诺诺列没有哭,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咳咳,今天他最威风!
外面的兄弟姐妹们肯定羡慕死他了!
今天只有他进了这个古怪的大撮罗子,哈哈哈,咳咳,跟神马和其他病马一起吸咸雾。
好厉害!
伸手向空中一下下抓雾,小小的诺诺列盘腿坐在枣骝神马脑袋下,高兴了一会儿,干脆躺倒打起滚。
某只马咳一声,他便躺平身体也跟着咳一声,咳完了又忍不住嘎嘎笑。
笑着玩着,不知不觉间,他咳嗽的频率越来越低。
孩子的兴奋劲儿过去后,躺在暖烘烘的炉灶边,蒙在潮湿的咸雾里,耳边听着小火烧水的咕噜声和病马偶尔一声咳,竟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的小男孩骑着一匹水雾化成的白马,腾云驾雾,穿梭整片森林,好快活。
……
后半夜乌云没能凝聚成雨,反而渐渐散开,还了夜幕一片清朗。
营盘中大部分人都睡了,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等煮好的几副汤剂晾凉,也依次喂给每匹马匹。
雾化治疗的撮罗子里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批马,工达罕等年轻人留在撮罗子外,需要通宵达旦地守着马匹。
琪娜哈家的男性长辈挪出撮罗子,在空地上铺了皮毛为席,空出的床位让给了衣秀玉和换下萨满袍子的林雪君。
夏天鄂伦春的撮罗子常常不遮顶,只围一圈儿桦树皮挡风和小野兽,头顶是空的,通风,很凉爽。
躺在这样建在森林中的木搭小三角屋里,睁开眼就能看到星空。
这可真是以天为盖地为庐。
林雪君平躺在毛茸茸的毯子上,呼吸着森林夜晚有些凉意的特殊味道。疲惫到极点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耳边衣秀玉和琪娜哈似乎在絮语,她却已渐渐听不清楚。
双眼越来越睁不开,困倦席卷,侵蚀意识。
阖上眼沉入梦境前,她看到漫天闪烁的星星镶嵌在柔软的墨蓝绒被上,朝自己铺裹而来。
……
第二天,太阳伴着朵朵大团的白云爬上天际。
林雪君被摇醒,睁目便见衣秀玉趴伏在枕边。
“林同志,昨天雾化的所有病马,咳嗽症状都减弱了。神马虽然还有点咳嗽,但烧已经退了,早上还吃了不少工达罕喂的草叶呢。”衣秀玉托着腮,喜气洋洋地望着林雪君。
“啊!”林雪君撸一把滚得乱七八糟的长发,一骨碌翻坐起身。因为过度劳累而酸痛的肌肉让她不由自主地倒抽凉气,嘶声之后又忍不住诧异:
“怎么会这么快?”
雾化要见效,按理说至少要两天啊。
“工达罕带着部族里的年轻人给病马们擦了一晚上的皮毛,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