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牛儿整日劳作,田间地头战场运输全靠它们,怎么能拿他们试药?”令闻的回答完全出自本能,她向来乐得跟天地万物平等共处。山间的野花,小溪的鱼儿,奔跑的雄鸡,都是她的朋友,绝不能拿它们开玩笑。
“董——令——闻——”赵毋恤怒气蒸腾,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他一把拽住令闻的衣襟,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一心一意只想骂人解恨,如果可以,甚至都想动手打她了。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令闻被用力往前拽,脚尖离地,重心不稳,为了保持平衡努力往后仰,呼吸急促,神情慌乱。
“那你什么意思?”赵毋恤松开手,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令闻,给个机会看看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神农尝百草,药效如何,只能亲自尝过才知。对人用药,既能观察病症,又能问清本人的身体反应情绪感受,一一记录在案,以备参考。”
“那你为何不自己试用?”
“小女子体弱,怎禁得住肚泻呕吐?”
“因为我壮如牛,所以是合适人选?”赵毋恤又恼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在令闻眼中,他就是人和牛的综合体,耐操皮实,是个理想的试药对象。
“也不尽然。”令闻就事论事,侃侃而谈。“本想让我弟弟试用,可是他天生脾虚胃寒,实在不敢下手。再者,初次用药,不知轻重,害怕下重了给留下什么后遗症。”
“那我呢?”赵毋恤的食指对准自己的心口。“别忘了,当时本宗主可是剑伤刚愈合。”
“伤筋动骨一百日,宗主已经过了这个期限。再说了,宗主素来注重养生,热衷强身健体,小小剑伤怎能奈何英明神武的宗主大人?”面对恶魔,打不过讲不赢,唯一能做的只剩谄媚巴结了。
“总算说了句人话。”赵毋恤听了颇受用,牙尖嘴利的兔子愿意服软还是可爱的。
“奴才用量很少,没过几日宗主便能饮食起居恢复如前便是明证。”
“照你的意思,本将军还得感谢你把我当作试药者了?”赵毋恤没好气道。真是夸不得,一句话她尾巴就翘上天了。
“绝无此意。”令闻立马否定,接着又道:“是奴才要多谢宗主以身试药,为奴才提供用药的样本参考。”
“你学这门手艺是准备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宗主抬举奴才了。”令闻有些羞赧,轻声说道:“不过是想找出医治腹胀急痛恶疮痈疽的办法而已。”
“哦?为何对此疾感兴趣?”
“因为曾有一名爱听我说书的伯伯,因为身患此疾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而去。”说着,令闻的眼神黯淡,有丝悲伤滑过。“于是我想,若是我能找到办法祛除此病,不就能排解此类患者的痛苦?”
“看来你和那位伯伯感情很深。”赵毋恤没有忽略令闻一闪而逝的忧伤。
“那位伯伯知道我是女子,仍然鼓励我继续说书,他说我带给他许多快乐。而且——”说到这,令闻的声音哽咽了,“他的身世很可怜,父亲早逝,年少卖艺,好容易积攒些银子,又被人骗得精光。好容易振作起来,又逢母亲生病,欠下债务。四处卖命终于把债还清,母亲走了,他也离世了。”
“世道艰难,人各有命,唉”赵毋恤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位长辈遇到的事情,由于自小在低微阶层生活,他接触的杂役小厮人人都有艰涩崎岖的过往。幼年失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卖身为奴、病痛缠身,似乎注定是他们人生剧本不可或缺的内容。
“所以啊,既然我衣食无忧,又有大把时间精力,刚巧又被我意外发现有这么一剂良药的存在,自然要将它的效用展示出来,否则珠玉蒙尘岂不可惜?”说到试药的成功,令闻颇为自豪。
“那你打算把药方卖给药铺还是怎么着?”
“不!”令闻摇摇头,“若是先给药铺,他们一定会封山限采,以此提高价钱,到最后,贫苦人家还是吃不起。我想好了,此药既可山上采摘,一定也可以试着种植。若是人人都能掌握这项技能,将来它的价格就不会高。即使有人制成药丸,普通人家也买得起。”
“那何时开始种植?”
“已经在种了。”令闻笑嘻嘻,神情得意。
“你身在赵府,整理书籍已经不胜负荷,何来空闲种植草药?”
“又不一定要出府才能种。”对比赵毋恤的焦躁急切,令闻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你是说——”赵毋恤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这丫头竟敢在府中”
“只是开辟了一小块闲置的土地,请楚叔叔帮忙叫小厮照看而已。”说完,令闻调皮的吐吐舌头。
“赵府的家宰都任由你支配了,真是胆大包天。”赵毋恤万万没想到,董令闻可以自作主张到这步田地,真是低估了她的顽皮能力。可是她的出发点不坏,而且也没有破坏什么,似乎借机惩罚她也不合适。赵毋恤只得轻轻一叹,调头走回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