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倒是个讲科学的人,他认为,我堂弟没有精神是因为病了,我和姐姐们病了的话就差不多是这样的,以往治疗我们的经验治不好他的话就用现在更医学、更科学的办法。
祖母看到他们都不信,也稍稍宽了心,她也不去想那些东西了。这大概就是迷信人的信仰吧,只要有更想要的说法出现,原先的那些随时可以抛诸脑后。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迷信和科学,谁能更懂他们的心,他们就更愿意相信谁。
父亲让祖母带堂弟到福伯的诊所来,福伯只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感冒,不敢医治。祖母只好带堂弟去看其他医生了。
但是,西医、中医都看遍了,不知道吃了多少种药,堂弟的病情也没见好。甚至,他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大家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有人建议祖母带堂弟去北坡一个老中医那儿看看。
按照别人给的地址,祖母终于找到了老中医。老中医一听堂弟的病情,神情就变得很严肃。他问祖母,在孩子生病感冒前,有没有发觉他有什么异常,或者发生过什么比较特别的事。
他这么一问,祖母就想起来了。有一次她在织草席的时候,堂弟在门口尿尿,她就看到他突然抽搐了一下。她当时以为,小男孩调皮,迎着风尿着玩呢。现在仔细回想,才发现这种情况似乎有些反常,堂弟是一向乖巧听话的。
“这怕是中风!”老中医猜测,他给堂弟把了一会脉,然后轻轻按了按堂弟的小腿,问,“有没有感觉?”
堂弟没什么反应。老中医拉高他的裤腿,露出他的小腿后,用力按了按,堂弟却还是没有感觉似的。
“他平时也不喊疼的。”祖母见状补充道。
“他最近走路怎么样?”
“他现在不肯自己走路,去哪都要人抱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感冒一段时间后就越来越不肯走了。”
“不是感冒!是中风了!”老中医又气愤又痛心,语气严厉地说,“怎么带孩子的?孩子知觉这么迟钝都没发觉吗!他都走不了了!”
祖母一下子就傻了。老中医不再多说,他开始给堂弟治疗。他拿了一根大约手掌长的灯芯草,把它下面的一小截在油里浸了一下,拿出来后直接点燃,然后点在堂弟皮肤上,一触即离,动作快到祖母只能听到一声声“叭“的爆响。
堂弟不哭也不闹。一会儿过后,他小小的身体上几乎布满了大小均匀的红色圆点,让人看着就不忍心。
在此之前,祖母只知道这种治疗方法是治疗七八十岁的老人的。一想到堂弟小小的身体上要承受着跟历经沧桑的老人一样的病痛,祖母就痛心不已。但是,为了治病,祖母还是每隔几天就带堂弟去做一次这样的治疗。
祖父知道堂弟病情的前因后果后,埋怨祖母连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五叔五婶知道了,也后悔不已。如果不是他们把堂弟放在家里,堂弟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要遭这种罪。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五叔要做生意,五婶自己带维安堂弟也已经很吃力了。
堂弟的病情很快恶化,最后连坐着也不能了,每天只能躺着。家里只好把大夫请到家里帮他治疗。祖母不让我们看,每次大夫来的时候她都把我和姐姐赶的离家远远的。
但祖母的叮嘱始终抵不过我们强烈的好奇心。
在又一次治疗中,二姐趁着大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堂弟身上时,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看。
祖父抱着堂弟坐在椅子上。堂弟的上衣都被掀起来了,露出铺满一个个圆点的皮肤,有的圆点是水泡。大夫拿着艾条一处接一处地点在堂弟身上。后来估计是疼了吧,堂弟开始不停地挣扎,不肯让大夫治疗,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终于,他伸手抓住艾条,看着大家,还是不哭也不闹。祖父祖母哄着他,他终于放手了,但是却开始低低的呜咽,他连普通孩子难受地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悔恨大概是那时候家里每一个大人心里的一道坎吧,补救的办法唯有竭尽全力地去医治堂弟。
但是,全家清空了家底也才几千块。
后来,我们家把能借的亲戚朋友全都借了个遍。最后,已经没人愿意借钱给我们了。
爷爷在大锅饭时期是支队的账簿先生,后来管理着村里的财务,才退休没多久,此时也树倒猢狲散。就连同族的爷爷奶奶经过,看到了病怏怏的堂弟也连声问候都没有。病痛和贫穷仿佛就是一场瘟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而我的堂弟最终还是没能捱过那个冬天。春节后没多久,天气还没转暖,他就离世了,在祖母的怀里。
按照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习俗,无论老少,他去世后,生者都是要找人来给他算卦的,算停灵的时间、出灵的时辰,办丧事的日子等等。
算卦的说,维俊堂弟是回天上享福去了,对他来说是好事,不宜办丧事,只要找人把他送出去就可以了。
即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