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份,我出生前两个月,我的父亲许运时辞去了教师的职位。因为,教师是不能超生的。在严格的计划生育年代里,农村却有这样一个惯例:生的第一个是女孩的话,还能生第二个。可一旦生了第三个孩子,无论有没有男孩,单位都会以超生为由辞退他。我就是那第三个孩子。父亲是多高傲的一个人啊,他绝不允许自己被辞退,便在我出生前主动请辞。
一下子没了工作的父亲不由得失落,每天在家里唉声叹气,人也从之前的干净得体变得不修边幅。脸上的胡茬一天比一天长,眼神一天比一天灰暗。白天他经常看着印着优秀教师字样的铁桶出神,那是他被评为优秀教师的奖品。家里用的桶全都是父亲的奖品,每一年都有。母亲周文铃说他夜里经常睡不着,整宿整宿的失眠,有时候彻夜辗转反侧,有时候他干脆起身,坐在桌子前,翻看摩挲着印着优秀教师字样的皮质公文包和教具,久到母亲快睡着的时候,却听到他长长的叹气声。
母亲想把那些东西收起来,被父亲拦住了,“没用的。”
母亲停下了,她知道没用,那些东西是长在了父亲心里,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祖父祖母看着日渐消沉的父亲也很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因为,父亲虽有3个姐姐,但他却是祖父的第一个儿子,儿子生儿子,让家族有所传承,似乎自古以来就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父亲还是长子,这份责任在他们眼里更是天经地义的。大家只盼着他能想开点。
五叔许运来没多久也知道了这件事。自从母亲生下了二姐,五叔许运来就知道父亲迟早有一天会辞职。因为父亲从不会让祖父祖母为难。他想起80年的时候,父亲想去当兵。祖父却说,给曾祖母算了命,说她就这一两年的事了,父亲要是入伍了,一去至少要2年,万一曾祖母在这期间没了,谁给她摔盆?父亲便没有去了,从此也没再提过。而我的曾祖母活到了96岁高龄,在我二姐许允出生那年寿终正寝。
就照着父亲愚孝迂腐的性子,这次也不必祖父祖母多说,他一定会满足二老抱长孙的心愿。
五叔自从成了家,就搬到市区住了。此时五婶吕芳也已经怀孕5个月,搭车不便,他安顿好五婶,便回家来看望父亲。一进门,他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在洗衣服。
“嫂子,只有你在啊?”
“阿五回来了?爸妈都干活去了,你阿兄在后面院子里。”母亲说着话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五叔看着衣服的款式颜色,是我父亲的,他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下堂屋的桌子上就走了出来,问:“这是我阿兄的衫裤吧?你歇着去,我来洗。”
“不碍事,我来就行了。”母亲将一只手抬出水面,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往堂屋的方向指,“你阿兄在里面。”
“怎么不碍事,这么大个肚子呢!再磕着碰着呢,孩子怎么办?你就不能惯着我阿兄,这种时候这活就该他干。”
久违的关心差点让母亲湿了眼眶。生了2个女儿,她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即使第三胎大家都说是个儿子,她也不敢奢求什么,例如丈夫的疼惜、公婆的体谅。作为一名思想封建传统的女性,她觉得为夫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自己的使命,是自己作为一名女人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也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但是,没有人不希望被关心和照顾。她怕自己不小心流下泪来,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偏了偏头,“那麻烦你了。”
“咋说这话呢,这不是洗我阿兄的衫裤么。”五叔走到盆子前,卷了卷袖口,拿起衣服洗了起来。
母亲刚走开,父亲就出来了,“你让她洗。”
“哎哟,阿兄,嫂子挺着个大肚子,你也真好意思!我马上就洗好了。”
家里的家务活,父亲从小就没怎么干过。五叔不爱读书,从小就不受祖父待见。家里的重活却全是他干了,还落不到祖父一句好。他却永远任劳任怨。
父亲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时候,有一次放假回来,见家里没人,水缸又空了,挑起水桶就要去挑水。但没走出家门几步,就被五叔看到了。五叔挑了粪去地里浇红薯回来,刚到巷子口,远远的就看见父亲挑着水桶出门,赶忙把自己肩上的扁担扔了,飞奔回来抢过父亲身上的,还埋怨父亲:“你挑水做什么呢?不是有我呢吗?”
总之,有五叔的地方,家务活农活是轮不着父亲的。久而久之,父亲似乎习惯了,反正他也拗不过五叔。而五叔却也习惯了。
父亲默默地走出了院子。
没多久,五叔晾好了衣服,出来找他,兄弟两人并肩坐在门口的石头上。
“阿兄,你怎么就现在辞了呢?离我嫂子生产少说也还有一个多月呢。”
父亲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五叔看他这样子,更气了,说,“你说说你,之前也不跟人打个商量,自己也没个打算的,这事干的稀里糊涂哩。”
“迟早的事……”父亲终于抬起了头,却并没有看五叔,而是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