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布置极尽豪奢,令人咋舌。而且蔺尔玉酷爱金饰,一片亮闪闪的,看了格外让人头疼。
进了殿,就见她抱着她女儿大公主翡翠坐在软榻上,低眉逗弄,我暗里白了她一眼,表面功夫却做得圆顺,恭敬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肯定又要让我端着礼来折磨我一会儿。
宫里的娘娘们,大多喜欢这样来立威,不巧的是,她们选择的对象也大多是我。
我分析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每次都忍着不说话,看着好欺负。
“茶凉了,含歌,再去倒一杯来。”她对我果然视若无睹。
我便径自站直了身,微微一笑:“不如由臣妾伺候娘娘这杯茶吧。”
她才抬头看我,大约没想到我很大胆,愣了愣,才闻她凉凉道:“应选侍有心了。”
我倒了茶递过去,她斜睨我一眼,说:“应选侍的规矩都忘了,你给本宫递茶,该这样递的么?——哼,是了,到底是不懂规矩的庶出女儿。”
我才不理她,将茶盏轻置在小几上,后退离她远点的地方,说道:“家父从无嫡庶的概念,是让娘娘见笑了。大约娘娘不知道,钟鸣鼎食之家里,小姐和小姐间,其实并无差别的。”
殊不知有些人最耀武扬威之处,恰是他们最痛处。
她可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更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她约莫听出我在讽刺她,脸色泛青,冷不丁一声冷哼:“应选侍伶牙俐齿的功夫见长,小小选侍,也在本宫面前诓论?”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理了理小指上纯金而缀满宝石的护甲,我道:“臣妾并无此意。”
“你分明是讽刺本宫,还说没有?应选侍,本宫该提醒你,这里是凤仪宫,可不再是东宫了。”
我知道了,她有意找茬,我前几日听捧月说,鸾才人被景妃叫了去,鸾才人并无过错,景妃故意挑刺说她在瑶倾宫言行失仪,便罚了鸾才人跪上三个时辰。
捧月说鸾才人当时都跪昏过去了。
她定是想寻我的错处再罚我跪。
做梦。
我心念及此,说道:“苏秦说诸侯而佩六国相印前,殊为潦倒,后,则位极人臣,锦归故里。时移世易之理,臣妾焉有不知?”
蔺尔玉坐久了皇后的位子,也喜欢上阿谀奉承的话了。但我还深知时移世易的道理,她却忘了。
我知道该避其锋芒,所以隐忍,却绝非软弱,绝非臣服。
“嗯……”她看我一眼,道:“这宫中生存,识时务是第一要紧的。含歌,赏应选侍一杯茶。”
我凝眉看着那杯茶,蔺尔玉笑吟吟地瞧着我:“应选侍怎地不喝呀?”
我心知她的茶水可不干净,端过茶盏,掩袖假装饮下一口。
“应选侍既然喝了,那说说看这是哪种茶叶?”
她是存了心要我喝下去,因为不尝尝怎么会知道是哪种茶叶;她当我傻。
我思索一番,顺便做出回味的样子来,说道:“臣妾见识浅薄,料这是西湖龙井,且是临安府最新采到的。”
她点点头,“应选侍倒是好见识。”
她之所以点头微笑,是因为她以为我喝下去了而得意。
西湖龙井扁平挺秀,色泽绿翠,芽叶色绿,香气纯郁。
我喝过的茶遇见了,不喝也认得。
……
争锋过后,出了凤仪宫门,我又出了身虚汗。
倾归扶着我,秀眉紧蹙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我看了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说:“你家主子好好的呢。”
倾归说:“主子,那咱们今日还去御花园么?”
“去,当然要去。”
从前不弹曲子不知道弹曲子的乐趣,现在知道弹曲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乐趣,十个指头还痛。
二月春寒料峭,玉烟亭又是制高点,风甚剧,天色阴沉泛寒,不时飘雨。
我苦练多日,已能不看谱子弹出完完整整的曲调。
便抱着我的烧槽临风而坐。
曲音如泻,浩似江水,我闭上眼,任弦调倾出指尖。
……
一曲又毕。
我睁开眼时,突然看见太后笑眯眯地坐在我对面,一惊,连忙抱着烧槽起身行礼,太后和蔼道:“福遥免礼,哀家是听到这御花园有仙音缥缈才寻音而来,原来啊是福遥在此弹奏琵琶。”
我坐得直些,低眉颔首:“臣妾拙艺曲不成音,让太后见笑了……”
“福遥弹的是什么?”
“回太后,是《梁祝》。”
太后点了点头,打量我一遭,颜色虽和悦,我却不由一颤,她说:“你这孩子早间穿得这么少,也不怕冻着。莲稚,哀家那里有些燕戎进贡的料子,拿去给福遥做几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