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府衙。
桌案上堆着厚厚一沓卷宗,像是座突兀的小山。
夏日本就天气炎热,看着桌案后这人,常畑愈发觉得如坐针毡,额头上汗都快要滴下来了。
“给常大人看茶。”程端身着蟒纹朝服,眉眼间端的是客气温和。
“不知程大人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常畑囫囵吞一口茶,定了定心神。
“也无甚要事。”程端随手翻了翻面前的卷册:“不过是有几桩案子瞧着新鲜,想与常大人说道说道。”
常畑手中的茶杯抖了抖。
被这人找来“说道说道”,还能有什么好事!
程端没有抬眼看他,修长手指在纸页上不紧不慢地逐列描过。
“前年正月初六。”手指顿住。
“瑞蚨祥的伙计来府衙告状,说是被常大人……”
“那都是攀诬!一派胡言!”常畑额角的青筋突突乱跳。
是有这么一桩事。
那日他在府中多喝了几杯,正遇着瑞蚨祥的伙计来送衣裳。不知怎的,他便突然起了兴致,以至于不管不顾,径自把那年轻伙计掳进了卧房。
完事后,常畑自己也后悔。
他喜欢样貌俊俏,细皮嫩肉的男子。
那伙计生的矮胖黑粗,若不是醉了酒,他根本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不单如此,”程端毫不理会常畑的尴尬,指尖在卷宗上逐列扫过:
“三件团花茧绸袍子,两身纻丝直裰,常大人还欠瑞蚨祥共计五十二两银子。”
“银子没给是真,可那……绝对是
攀诬!”常畑脸红脖子粗。
酒劲儿缓过来后,他扫兴的很,忙着叫人把瑞蚨祥的伙计轰走,哪里还会记得付银子。
“瑞蚨祥怕是不至于为了区区五十二两银子,用这等手段攀诬常大人。”
没等常畑想好要如何辩驳,桌案后这人慢条斯理又翻一页:
“前年五月初五,薛二公子一事,常大人又当如何说?”
常畑抹了把额角上的细汗。
这件事说来话长。
彼时他在宝华楼用饭,一眼便相中了邻桌的薛二公子。
常畑想办法把人哄骗到府中,软硬兼施,与薛二公子做了几日露水鸳鸯。
临了,他还掏了笔银子“封口”。
谁成想,那薛二公子收下银子就翻脸,竟是把他给告到府衙来了。
“原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常畑红着脸争辩:“大梁刑律……也没说不许龙阳断袖之好。”
程端瞥他一眼:“确实。”
语调端的是温和体恤,只那双狐狸眼,让人怎么瞧怎么觉得不舒服。
“前年八月十六。”
常畑:……
这回,他是真的冤枉。
庆云班的何榆,当真是个姿容翩翩的妙人儿。
彼时他借堂会之名,硬把何榆“请”进府里,只可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衫少年给光溜溜地绑在了床尾。
这件事的麻烦之处在于,现场有人证。
常畑只得支支吾吾,挤牙膏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且再三强调“并未成事”。
程端眯起眼睛,一字不
落地听常畑把话说完。
“我原只是想问问常府那晚遭贼的情形。”他合上手边的案卷,温和道。
后来常畑才知道,府衙卷宗上,压根没有“八月十六”这么一笔。
……
“协同查案”的成效,从日渐拥挤的府衙大牢便可窥见一斑。
周志萍进门时,程端正在敛拢桌上的案卷。
“剩下的,就交给周大人了。”程端离座起身,客气道。
周志萍看着堆砌成山的卷宗,一脸麻木。
想当初平津城闹贼那会儿,程端沉迷于抓贼,还没那么能折腾。如今贼消停了,这人倒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不光近日发生的案子,便连几年前的旧案,亦被查了个底儿掉。
天晓得这人从哪里翻出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
说实话,周志萍现在有点儿怀念那段闹贼的“太平”日子了。
离开平津府衙,程端径直乘轿回了刑部。
他今日还有事。
刑部与府衙不同,除了平津城里的重案,还要统管各地呈报上来的大案以及接纳押运至平津城的要犯。
今日便有一桩要案等着他去处理。
轿子在刑部正院落下停稳,赵琦上前掀开轿帘。
程端起身下轿。
早有一个刑部差官在院里候着。
“人押送到了?”
“已经到了。”差官把公函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