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淮定睛看见徐束的印章,仿佛被刺扎了下,迅速移开目光。
“程端,孤没有兴致与你品茗赏画。”
“彼时赤林军已然将要进入梁洲,郢川境内的情势亦全在殿下掌控中。”程端呷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
“战局骤然生变,只在数日之间,殿下可知是为什么?”
骆长淮狠狠攥起手,手背上青筋虬结,不由自主转眸看向那幅《扁舟行旅图》。
“孤……不知道!”此话已近咬牙切齿。
“行军布阵图。”程端一字一顿,意味深长道。
他的目光在骆长淮与画之间流连,若有所思。
“程端!”
骆长淮嚯地一下站起身来。
他早就担心徐束的这幅画是个祸患,只是没有想到,整个战局功亏一篑,竟是全毁在这一幅画上!
程端今日“请”他来,难道就是为了嘲弄不成?!
“当真是幅‘好画’!”骆长淮眸色狠戾,恨恨道:“孤已经看过了。”
说罢,气冲冲转身要往外走。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程端示意赵琦将人拦住,自己则接过画,抬手仔细捋捋画角。
“这幅《扁舟行旅图》里还藏着些别的,殿下不想听听吗?”
骆长淮蓦然顿住脚步。
“静云寺一场大火,与十几年前育华殿出的那桩旧事……皆是受同一人指使。”程端敛眸,温声道。
喉结滚了滚,骆长淮的身子僵硬得厉害,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在皇城放火,意欲谋害皇子,干涉
立嗣。”程端目光幽幽,不复之前客气:“又在皇帝陪太后去静云寺上香前夕,让人在大雄宝殿内做手脚。”
前一次,多亏乳娘忠心护主,不惜殒身将小皇子救下。
后一次,寺中的居士意外撞破玄机,成了替死鬼。
“意图弑君……好大的胆子。”话说的意味深长,语气端的是凉薄。
“孤是郢王!皇上的堂伯父!身上流着的,乃是骆氏一族的血!”骆长淮盯着程端,目眦欲裂,似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
“程端,你区区一个郎官,能奈我何!”
“这里是刑部。”程端慢条斯理把画敛起,重新收拢在画匣里。
削藩、靖难……的确都是刑部管不着的事,
但谋逆,是死罪。
平民也好,皇亲也罢,概莫能外。
这一点,他明白,骆长淮亦是清清楚楚。
否则,眼前这人便不会如此焦躁失态了。
“郢王殿下是领罪了么?”啪嗒一声,修长手指将画匣扣好。
骆长淮的嘴唇抖了抖,如鲠在喉。
领罪,是决计不可能的。
承认谋逆,几乎等同于死路一条。
但想要不认,徐束的那幅画就摆在眼前。
证据确凿,不容他抵赖。
那幅画里……
骆长淮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惊。
早在静云寺出事之前,徐束已经死了!
死人……如何能得知身后事!
“程端!你竟敢使诈!”骆长淮怒极,额上青筋暴起。
满满一杯热茶,悉数朝紫檀木桌后泼去。
赵琦赶紧挡在前面
。
啪——
上好的青瓷茶杯碎了满地。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郎官。”程端语气淡淡:“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只要殿下领罪,这便罢了。”说完,他站起身来,抖抖袖角上的水渍:
“赵琦,送郢王殿下回房歇息。”
徐束的画里,没有行军布阵图,只草草记录着郢川各城池关卡的驻兵、粮草信息。
只这一句试探,他便明白了。
骆长淮知道徐束在画里“藏”了东西,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至于把育华殿与静云寺的两场大火联系在一起……
大雄宝殿残垣断木上的油脂,根本不是什么菜油。
那种特殊的味道,他太熟悉了。
少时第一次进宫,站在黑黢黢的育华殿前,闻到的便是这种味道。
从懵懂幼童直到如今,
这味道,他记了十几年。
——若是有人害你的至亲之人,程大人可会放过他?
——我会拉他下地狱。
彼时,那女贼如是问,他如是答。
大抵……都是同一类人罢。
程端慢慢敛起桌上的案卷。
终究,尘埃落定。
他走到幕帘前,正正衣袍。
掀开幕帘,背后并不是书架,而是正堂的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