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才羽大人。”
大理寺卿员带着运输舰的舰长走来,海岸线绕了海洋一圈,将海洋扼在金属的臂弯中,千万年沧海桑田,说不清是文明改变了土地,还是岁月改变了文明。
海风夹细雨,弄湿了也弄乱了女人的丸子辫,她解开发箍重新扎起来。落下正装一角的肩部,水汽氤氲,动人心弦,可是白皙细腻的皮肤上,令人扼腕的伤痕同样诉说着比她可能存在的风花雪月,更为可怕的往事。
旗袍的龙纹与她身体的曲线,站在栈桥上亭亭玉立,官僚身份赋予的秩序与女性赋予的柔情,像烟花的不同颜色,热烈碰撞。
“才羽大人,人带到了。”
舰长不安地低眉垂首,海军帽下,斑白的睫毛从鼻梁两方向外渐渐变长,还有老年斑。他看见九关秋才羽没有责怪的意思,回头看看栏外栈桥下,海浪中的“山脉”。
“第一次指挥鹤望兰?”
才羽从正装内袋夹出两管长烟,向舰长讨个火,吐息出来的白烟被海雾溶解。
“鹤望兰级……确实是第一次,过去开了二十多年的温迪戈级补给舰,跑的是南天仙座航线……”
“海军军舰的服役记录怎么样?”
“退役前,有过在巡洋舰服役,在五六五集团军。”
女人客气的看着他:“不出所料,你得停航半个恒星年,回家休息吧。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在跑运输航线?”
老舰长淡漠的说:“孙子孙女要上学。”
纸烟在烧,烧的仿佛不是烟草,是家长里短,人间苦情都暂时吹断,留下来的只是港边的日常。
最终她掐断了严惩的念头。
“把偷渡者的痕迹弄干净就行,这么大又新的船,你让接手的人去闻甲板下的膻腥么。”
白天鹅般优雅美丽的高阶穿梭机降落于栈桥尽头的平台,鹤望兰的舰员们向她告别、致敬。她将斧钺交给迎面走来的家族仆从,大理寺的卿员即刻登机,她却驻足不前。
“才羽大人,如果要按原计划觐见总督,此刻不该……耽搁。”
“吾人改主意了,自己去就行,你运送他们回大理寺。去官厅觐见,吾人可以试试独往。”
仆从担心道:“不成,大人,茗爵不与白丁往来,微服私访也不该这个时候……”
才羽不屑一顾的走开,通过共振音言令仆从退回机舱。
“这不该,那不该,何日办得成事情。”
【偷渡者全部关进看守所,告知大司岁府把他们的身份一个一个确定好,移交三法司候审,安全局的兄弟不用插手了,都是小事情。】
拥有首席监察御史的权能,她可以直接将所思所想转化为发往下级的布告,裁雨集团下数百家实业和非实业公司每天都有专人来承接这些信息,除了集团子弟,监察司和安全局等诸多机关也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待命。
帝国在洛阴设置的是总督制,细致入微处的具体系统,却是交给了洛阴人自己决定。
从初代总督游氏家族,到如今连续上位三代的阮氏家族,洛阴的官场一直采取着和魏博镇相似的“河东模式”——总督以下的两星区长组阁,这些人加上洛阴议会的成员,就是洛阴人口中初看之随随便便的词——官厅,所指代的真正含义。官厅之下,银河中心的安全局在星区下设的分局,是缺乏实质的纸壳子,大司岁府乃是原本管理天文历法和法律典籍的部门,后来便揽上了安全局的工作。
“御史台”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炎夏词汇,原指古人的官署名,演化无数年月,到了郕画二十一年,“御史台”的意思是大司岁府开会的地名,监察司的成员乃是由每一届御史台会议敲定。大理寺是监察司的下辖,至于整个星区七千多个星系如何谋生赚钱的事情,则交给了帝国重工组织的六集团内会。
三百年烟雨蒙蒙,洛阴人依靠这样的系统,与周围星区的炎夏人城市相互融洽,断断续续维护了一百七十七年的和平。
九关秋才羽在手心里的光屏上看着与自己名字同音的商业集团的现状,裁雨门下的秋清制药公司刚倒闭不久,破产结算机制正“如火如荼”的运算着。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汤孟荪几句,登上去往洛城市核心地域的列车,没有护卫,没有仆从,这样的出行,对她来说依稀是第一次。
一个年轻男生上了同一节车厢,他拍响热感记录仪的笨拙样子,让智能仪表少见的针对某一个具体公民开口,也让车厢的乘客开怀大笑。
她不知觉间也撇去了脸上吓人的哀容,注意到这年轻人,个子高高的,应该是大学生的年纪,却穿了……居然是汤氏集团的员工正装,手上还沾着不少红色。
【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汤氏啊汤氏,员工遍地走……】
估计又是哪个提前毕业的青春优秀学生,看见汤氏集团的公司包两顿吃喝头一热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