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瓦上校最近心情不佳。第一件事是,他的眼镜找不到了。那副眼镜可大有来头,虽然镜片很普通,但镜框是巴莫亲手制作的。巴莫在外观上和普通猫咪别无二致,却有着机械造物的智慧。在漫长的六十年人生中,阿齐瓦上校送走了三只猫,终于迎来了永生的巴莫,估计可以把他送走。非但不会弄坏东西,还能制造东西。
但就在两天前,阿齐瓦上校一觉醒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只眼镜了,只好又拜托巴莫弄了新的。他为此道了很多次歉。
你得用金枪鱼罐头补偿我,巴莫说。阿齐瓦上校连声答应。
实际上,巴莫连进食的机制都没有,是猫咪的程序让他说出这样的话。于是阿齐瓦上校抱着巴莫,自己吃掉了一盒罐头。味道还不错。
第二件事是,上周一直是阴天。如果让阿齐瓦上校来选址,他一定会把观测所和警察学校调换位置,让坚固的伊维山脉把脆弱的档案室拥在怀中。诺拜耳议员疑心病重,科曼瓦尔议员韬光养晦,格曼德汉议员忙着赚钱,帕雷瑟斯议员花天酒地,却都一致要求放弃机械存储,规避数据被盗窃的风险,采用最原始的纸页进行归档。这也是阿齐瓦上校干了半辈子的事情。然而纸页如此不稳定,即便在档案室束之高阁,也难免受潮发霉。上周阴云密布,阿齐瓦上校也寝食难安,时刻提防着下雨的风险。
最后一件事是,老朋友来主城了。观测所的人都知道,主控室的老大和档案室的老大交情甚好,但这位来访者要比肥皂上校难对付得多。
这天下午,阿齐瓦上校正在档案室里逗巴莫玩,电话突然响了。刚刚接通,对面便大喊:“喂,老丹尼。”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他了。阿齐瓦上校几乎忘了自己叫丹尼,估计近二十年内认识的人也很难知道。
“你怎么打来了!还记得我的中间名吗?”
“柯林斯。怎么了?”
这个信息,又把四十年内认识的人排除了。阿齐瓦上校的大脑飞速转动。结合对方的北方口音,以及那巨大的嗓门,迅速在学生时代的朋友里对上了号。刚要开口,想到对方也叫的是名字而非姓氏,紧急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重新组织语言。
“维拉斯!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我的中间名是什么?”
“哇,时间过得真是很快。还记得我们在科学院那会儿......”
“中间名。”巴莫跳上了阿齐瓦上校的膝盖。
“是巴莫吧。”上校开始胡说八道。
“我没有中间名。”
“对不起。”
“你真是越老越滑头,”维拉斯大笑起来,“最近有空吗?我到主城来了。”
“你不会是专程来见我的吧。”
“你这么想也行。怎么样,老地方见?”“什么时候?”
“就今天。”对面挂断了电话。巴莫从膝盖处扑到阿齐瓦上校怀里,舔了舔胡须——其实只是几根金属丝。挠下巴喵,他说。上校照做之后,巴莫蜷缩着,发出了呼噜呼噜的电子音。“巴莫啊,”他喃喃道,“大事不妙了。”
“不喵了不喵了。”巴莫假装认真在听。
维拉斯说的老地方,就是帝国科学院门口的图灵咖啡店。四十年前,他们还在当学生那会儿,就经常去那里打发时间。店里每晚零点才会关门,所以今天零点前到就可以。反正维拉斯没有提到见面的时间,就干脆这么办吧,上校心想。于是傍晚十一点二十,阿齐瓦上校才准备出发。
刚推开档案室的门,就出现了位不速之客,或者说是两位——叼着烟斗的提托特,以及他旁边的黛塔。
“有何贵干?”
“有档案要查。”
“请自便。”说完,阿齐瓦便抱着巴莫离开了。以他们的关系没必要问东问西。虽然那家伙暗地里是在帮诺拜耳议员干活,但这么多年至少没有害过自己,也就随他去吧。
和往常一样,今天是巴莫开车。“让猫开车”这种事,他也习惯了很久。最后发现,能和车子结为一体的巴莫远比自己适合做司机,也就甘于坐在副驾上了。
他关闭了通讯终端,防止接到维拉斯的电话——他还需要一点做心理建设的时间。何况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过往的回忆也汹涌袭来。维拉斯家里出了变故,从学校退学后,他们也失去了联系。丹尼·柯林斯·阿齐瓦毕业后留校任教五年,被一家企业内属的研究所挖走,度过了短暂的两个年头。然后进入帝国观测所的档案室,开始以为人所熟知的身份生活。一路从次级干员做到干员,再到室长,再到编写员,最后挪去五楼办公,成了档案室的总长。“为了表彰阿齐瓦在帝国档案编撰工作上的突出贡献”,议事庭特别授予了他少校军衔。对于一个连兵都没当过的人,那是极特殊的嘉奖。而后又从少校升至中校,乃至阿齐瓦上校,还配备了专属的机械助理。旁人都对他顺风顺水的人生深感羡慕。只有上校自己知道,机遇背后藏着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