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少林。
盂兰盆法会首日事毕。
一间素雅禅室中。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打坐入定。
一名负责今日禅室清扫杂务的年轻僧人蹲坐墙边,正要置换掉行将燃尽的红烛。
许是一日操劳以致注意力不够集中,年轻僧人在将新烛扎入烛台时,不小心用力过猛,将烛台中还未彻底冷却固结的烛液洒将一地。
年轻僧人登时骇出一头冷汗来。
虽未惊呼出声,也没弄出多大声响,但还是下意识地瞥向老僧所在方向。
满怀愧疚,生怕老僧怪罪。
阖目老僧显然还是察觉到了此处异状,柔声宽慰道:“无妨,没烫着手便好。”
年轻僧人感激道:“没烫着没烫着,小僧马上把这清理干净。”
言罢,年轻僧人已起身,快步离开禅室,要去拿工具来处理粘附在地面上的烛液。
老僧徐徐睁开双眸,不由自主地望向地上那摊血红液体。
回想起两三月前近乎一致的情景,以及和同门师弟间的一席对话。
“师兄,红烛洒地,清理去即可,无甚大碍,可若血洒遍地,少林……”
“那么师弟当时又是如何与洛施主和季施主说的?”
“……还是没能瞒过师兄。”
“尽管师弟一直缄口不言,可随着时日推移,还是能从江湖局势的变化慢慢看出些端倪来。”
“师弟有愧于我佛……”
“师弟甘当红烛,燃烧自己,光照他人,何愧于佛?”
“师兄……呵,论身手修为师兄不及我,可论佛法精深,师弟远不如师兄也,不与师兄辩了。”
“所以当年方丈师伯才总要你多静坐冥想、多看经书、多参禅。”
“可惜在藏经阁蹉跎了十数载,师弟仍旧没有多少长进,实在有负师恩。”
“师兄又何尝不是呢?最迷茫之时,我心底里便不时升起怨念,怨师父师叔师伯们走得太早走得太干净了些,哪怕留下一二人,就像武当虚尘真人一般,能在后辈确实做错时,给个当头棒喝,就算是亡羊补牢也好。可是,没有如果,我做错了,从没有人出来质疑,只有事成定局,结果不如意时,我才能照着后果进行自省。然,清明不明,许多事还是太过着相,许多错犯过后,就没有挽回余地,在一批又一批人漠然离去后,少林也随之一日不如一日了。”
“师兄草草接班,至今还能维系住我名门正派的体面,清苦认为已殊为不易,切莫妄自菲薄。要说过错,清苦等人又何尝无错,我等都将大责重责全都推压给师兄,没帮着分忧解难,否则何至于此。”
“唉,怎么变成互相认错起来了,既成事实无可改,这回我亦赞同师弟的做法,我少林虽为佛门,与家国大义牵扯不大,可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二十年前,作为武林执牛耳者,少林可以在抗击外夷的最前线冲杀,而今,就当个马前卒又何妨?”
“师兄所言不差,只是洛施主有些理念确与我佛大道相悖,师兄真能说服自己?”
“这也是我踌躇许久才来找师弟把话说开的缘由,要说佛法大道自然有诸多道理可讲,但我发现以往犯的错都在于道理说得太多,或许我对佛法的理解也没有那么通透,是故结果往往与初衷南辕北辙,此番师兄我就不再讲那么多道理,只看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什么事实?”
“倘若中州陆沉,谁来传承中州佛法?”
……
……
浙地。
一小村庄上。
本是晚膳时分。
却听不到半点因稚童顽皮不老实吃饭而闹将起来的小儿顶嘴哭闹声、夫妇管教拌嘴声、老人宠溺劝骂声。
也再闻不到一丝菜肴飘香。
厚重的血腥味盖住了村庄中所有烟火气。
血液从家家户户中缓缓淌出,积聚,比之烛液不输粘稠。
三两家门户里隐约传出未断绝生息者的微弱哀嚎竟意外清晰可闻。
一村百户人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便是一只鸡、一条狗也没能逃过今夜杀劫!
似乎有头从十八层幽冥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制造了这场血腥杀戮。
死得痛快的或被那恶鬼一手穿身而过,被随意摘去一二脏器。
或被恶鬼一掌拍得血肉模糊,一腿踢得骨断身折。
死得苦痛万分的,多是受余威波及,一下震坏了体内五脏六腑,过了好一会儿才咽气。
或是一家子同时被一块巨石盖下,总有一两端受力轻些,侥幸没有当场毙命。
那四五个稀稀拉拉的苟延残喘声便由此而来。
只是在半个时辰内无法获救的话,这四五人无疑将是整个小村庄里死得最痛苦最无助的人。
可即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