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客观的,而感受是主观的。对每个人来说,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痛苦的日子总是很漫长。这个春节,对于相峙绵水西岸的霹雳军士兵来说,虽然战事紧张却也十分惬意。毕竟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大口吃上肉,轮班值守的时候还能喝上酒勾兑的糖水,春节在晃眼间便过了。在河对岸的蒙军日子便没有这么好过了,蒙古骑兵倒能吃饱穿暖,蒙古汉军士兵也能混个温饱,地位最低的杨文安部新附军便只能半饥半饱,日子便难熬多了。这些新附军居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四处漏风不说还饱受湿雾和冷雨的侵袭。在饥寒交迫之下,发生疫病流行几乎是必然的事。随着疫病在新附军营地流行,很多士兵纷纷病倒,每日都有不少病死者被拖出营地。
早这疫病之初,蒙古骑兵和蒙古汉军便撤离到了杨文安部数里之外重新扎营。为了防止疫病传播,杨文安被迫将生病的士兵驱赶到营地角落让其自生自灭,甚至将这些生病的士兵驱赶向河边,以图将疫病传给霹雳军,只不过还没有走到岸边便倒在了密集的炮火之下。杨文安又试图用重型投石机将病死尸体抛过河,只不过投石机还没有安装完便被摧毁。杨文安不清楚的是,其大营的一举一动都在霹雳军的望远镜观察之下,其祸水东引的意图自然被洞悉得一清二楚。
春节之后,眼看着天气一天天转暖,看着逐渐上涨的河水,杨文安已萌生退意。只不过刘黑马不同意退兵,叔父杨大渊也写信斥责其没有耐心和定力。杨大渊在信中语嫣不详地告诉他,开春以后临安朝廷会有大动作,宋军内部必然生乱,届时便可趁机突袭,甚至一举夺下整个四川也可未知。杨文安收到来信后只得一边加强营地的防御,一边派人去周边州县搜刮粮食。受疫病的影响,其手下士兵已减员到二千二百人,这其中多数人因缺粮而身体孱弱,战斗力已下降不少。更要命的是营地之中的粮食已经告馨,眼下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百姓尚且靠树皮和野菜过活,根本搜刮不到多少粮食。
杨大渊信中所说的临安朝廷的大动作,便是贾似道推出的“打算法”。眼下宋蒙战争已进行了近二十年,大宋财政已经近于崩溃,朝廷陷入空前的财政危机。要解决财政危机,不外乎从开源和节流两个方面入手。从全国主要的税源来看,原来的税赋重地四川基本被打烂,六十余州只剩下残荒的二十余州,从每年可以为国家输送巨额税收的“天府之国”变成需要国家巨额财政补贴的无底洞;京湖北路、两淮(现湖北、安徽与江苏南部)的大量土地被划为军屯,其收入只能勉强维持当地驻军之需。
除了这些传统的粮税重地之外,其余地方并没有多少税收上缴朝廷。福建路本来就没有多少可耕作的土地,闽籍乡民被迫出海谋生,而貌似繁荣的外贸,却基本被泉州的宗室与蒲寿庚等回回商人侵吞,这些人的利益又与朝廷官员紧紧纠缠,官府其实收不到多少税收,每年还要耗费巨资养着泉州的数千宗室;而两广还处于山高林密的半原始状态,土地产出有限,如果加强征税会引发民变甚至叛乱。实际上,此时在整个南宋帝国,税收已经重得老百姓已经活不下去了,很多地方的税甚至提前征收到几十年之后,如果再压榨百姓,那等不到蒙古人南下就会被民众推翻。
既然税收无法增加,便只有在节流上想办法。皇室的开支自然不能减,官员的俸禄也不能减,那只有在军费上想办法了。在朝廷全年的财政支出中,单军费一项就占据了九成。巨额的军费支出,战胜后动辄数百万缗的赏赐,使南宋朝廷早已不堪重负。同时,边帅武将与朝内掌权者相互勾结,疯狂贪默军资,长期以来朝内竟然没有一个官员敢于提出“核军旅之实”。而对危机贾似道只好推出“打算法”,以便清理军费开支,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会遭到一众边帅武将的反对,会在前线守军中掀起滔天巨浪。
所谓打算法,就是对军队的财务状况进行重新核算,试图减少吃空额,喝兵血的现象,本来也是好事。南宋军队的吃空额喝兵血现象,从立国之初便习以为常。即使许多名将亦不可免,如韩世忠麾下满额七万,实际战兵常年不过三万,像岳飞这样严格律己,麾下大军全额满编的将领,近乎凤毛麟角。随着时间的推移,军中空额越发严重,甚至高达近五分之四,每年拨给五万人所需军费,实际兵额不过一万一千;阔端攻四川时,川陕宋军满额定员十万,实际只有曹友闻部两万余人死战于阳平关,于皆不见影踪;如池州水军满额定员三千,实际兵丁只有一千,去掉老弱病残,可上阵者不足二百。
如果能公正地执行“打算法”,绝对有利于增强宋军的战斗力,但贾似道却心怀私心,将“打算法”作为排斥责异已的工具。对“打算法”实行选择性的执行,对自己的亲信是从轻从宽,或者干脆对其贪腐行为视而不见,但对那些与自己有隙或不愿依附的将官,从严从重处罚,甚至编织罪名加以陷害。如以京湖制置使吕文德为首的吕氏家族贪腐严重,他为了脱清关系,派其子吕师夔向国库移交了大批钱便了事,其贪污行为并未被追究。贪婪成性的俞兴则是送了大量金银给他贾似道,也只是被罚俸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