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甚意外。”大长老见南离并不惊讶,沉沉说道。
“族人在失落历史后,已下了‘羽化登仙’的定论。倘若确有真仙,痕迹怎会至今唯有麟华大典虚影?”南离自然不能明说是自己借由器物感受到麒麟的神魂。
“圣尊不是俗世传说造物。千年前确实存在,形如雄狮,遍体覆鳞甲,头如鳄,单角如枯木,鬃如祥云,通体古铜。”大长老声音越发嘶哑。
“倒是与史料记载的祥瑞模样,有些差异。”
“千年前,圣尊就在今日麟华所在,与邪祟斗法。最终身死道消,却也开辟出一块宝地。先祖于今日谭家村北山中,发现圣尊遗骸,竟得了大造化,传承了金光秘法。此后先祖举行隆重祭典,安葬圣尊,建化龙台、麒麟古庙,又设下天麟大阵。”
“蓝色石花海?”
“你也去看过了。”大长老说这话时,神情很是复杂。
“花海之下,便是圣尊遗骸安葬之地?”
“我不便回答。”
“苍星珠呢?”
“我确实不知。”
“感谢谭长老。”南离微微鞠躬。
“我也有问题问你,你问我的,我都如实回答。”
“我也如实回答。但也有不便回答之问,请您理解。”
谭一胥支起身子,右手撑着拐杖,眼睛依旧有精光,深深看着南离。
“你如何过的神隐大阵?”
“源于圣尊的指引。”
“圣尊从未指引过我麟华族人……从未。圣尊可有更多指引?”
“混沌不清。”
谭一胥抖动着嘴唇,半晌才继续问道:
“你是谁?”
“秦南离。”
老人叹了口气,有些颓然,有些释然,末了,又闭上眼睛问道:
“麟华之于你,意味着什么?”
南离愣住了,明明冷风未曾间歇,却仿若此刻方才感受到,激得牙酸。
“于我有恩。”
“历史大势不可阻挡,如滔滔江水,去之不返。善水者得活,不善者溺之。余邦的巨潮袭来,不知有多少善水者。”谭一胥轻摇藤椅,自顾自缓缓念道,“大江无情,却可行水利。江水不可阻,改道却可行。”
南离心中一跳,终究还是沉默。
“大江改道,有成全,亦有牺牲。得其灌溉,还是受其洪灾?”
“既已改道,再无洪灾。”
谭一胥眼睛倏地睁开,瞪圆,好半晌才继续出声,“关于麟华,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想必也差不多了。”
南离自知这是该离开了,思量着,给大长老鞠了一躬道,“麟华的冬天不冷,阳光正好时,颇有股春意。人间,总该是这副模样。”
九十三岁的白眉老人,摇着藤椅,晒着冬天的太阳,脸上浮现了释然的笑意。
走出麒麟古庙,南离就看到闭目养神的九霄。
“九霄先生,久等了。”
“无妨,我也难得有点时间跟应我喝两杯茶。”
“自打进入麟华以来,惹了不少事端,也烦扰了九霄先生许多。心里着实有歉意。”
九霄朗声笑道,“到今天了,还这么跟我客气。”
“因为还需继续叨扰九霄先生。”
“哦?”
“我想看看明德堂的礼器。”
不知为何,南离故意避开了眼神,没有看到九霄矛盾的表情,他既兴奋又担忧,既有“不出所料”的愉悦,又有“真是如此”的为难。
南离还是更希望九霄不知道自己身份,但从九霄跟大长老说“天命之人”来看,就算不知道自己是魂匠,南宫家后人的可能性也必然有所猜测。
若真是如此,九霄一直以来对他跟无虞的好意就值得揣测了——南离并不愿意做这种揣测。
大长老的对话倒是给了他一些信心,九霄与大长老,应该都只是一心为麟华,麒麟的哀声呼唤从未停过,自己若是管了,之后洪水如何滔天也未可知。
麟华或许真的默默走到了天翻地覆的时候,偏偏自己来了,要做这个见证者……甚至可能是主导者。
这难道就是无虞当初算出来的白昼吗?
“礼器,要找谭三阳,尽量试试吧。”九霄的话拉回南离思绪。
“如此,谢谢……”
“但是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语气之坚定严肃,在九霄身上实属罕见。
南离道,“九霄先生想问的,大长老已经问过了。”
“不,我不是要问你对麟华的态度。我想问,你是谁?”
南离纠结了一会儿,先是沉默,又深深弯下腰去,摇头道,“这个问题,大长老也问过了。我的回答不会变,我是秦南离。”